他离开后不久,居然真的有人来敲门。咚,咚,咚,你吓得胆战心惊,半天不敢应声。外面说,是我。听到他的声音,你连忙把门打开。他笑不可支的站在门边,摇头。叹息。走进来,你问:怎么又回来了?他在床沿上坐下,用手掌在头发上来回扫了两下,试图把湿沓沓的头发弄得蓬松起来,笑道,师兄把门锁了,我被关在门外了。
他拿了暖瓶倒水,然后在床上躺下,枕着自己的胳膊,看着天花板出神。
你在床沿上坐下来,丝毫也不怀疑他所说的情形。
你心底里感到一丝快慰:这样你们就可以长一点的时间说话了。你微笑说,那就再呆一会吧,困了你就眯一会,一会儿我叫醒你。他笑一笑开玩笑说,不留我住吗?你说,不留。你看到他害羞的脸红了。
第五天,你请求小虎牙男孩带上你去了一次他工作的现场。坐汽车进山,也要几十分钟的路程,而他们平时大都是步行进山,你想看看他工作的情形。
这里是离江边最近的一段路,修路工人在洪灾到来之时,一边要护卫自己的劳动成果,一边要投身抢险救灾工作,来到工作现场,你对“不能离开”的概念有了全新的了解。
他的大型机械正在半山腰上作业,如今,天气时有好转,为了撵上天时地利,筑路工人人马不歇,当值人员有时吃喝需要有人带到工地上来,一个人实在困倦不支,被另一个人替换下来,在路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休息,你有两天的时间没见到他,这次前来,想和他商量一下归程。
他这两天吃住在工地,捎了宿舍的钥匙回来给你。你说,帮他们收拾一下宿舍卫生。当你把他的床单枕套拆下来去清洗时,意外发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,在他的枕头下面。还是春天的时候,介绍你们认识的那个人拿走的那张,不知怎么留在他的手里了。照片加了浅粉色相框,相框右下角的位置上留有大拇指清晰的指痕。想必他端详过很多次。看到相框里的自己:白衣蓝色牛仔裤一双黑色旅游鞋,长发披肩,面带微笑,安静温和,不算漂亮,却也面若凝脂眉清目秀优雅娴熟,想象被他每天拿在手里观看的情景,不仅心底酸涩。心里对自己疑惑:你们之间又叫做爱情的东西吗?这样惦念?你还是那样的对他一无所知,不是吗?他对你也不过才在一起吃了两三次饭菜而已,说过的话屈指可数。他这样在意一张照片,只是拿你当作自己的一个念想吧?!
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,只是觉得他们工作的辛苦,自己反正也是空闲着。你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。他的同宿舍的人看到你一同清洗了他们床单,急忙把自己的脏衣服藏起来。你让他们感到难为情。
夜风很冷,天幕低垂。四周漆黑一团。
山腰处,他开动大型修筑机器推动坡土填筑坑穴。你看出,那分明是一座被推平的山包。一辆辆运输车,载满泥土从你身边颠簸驶过,路面泥泞不堪,车痕深没及膝,错综交杂。你一边躲闪车辆往来一边专心寻路,借着过往车辆的灯光向他的位置靠近。当你在他的灯光照射下出现,他感到意外和惊喜。停了车,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,还没开口,面前已呵气成霜,山上异常的寒凉,而你却全无经验,穿了平常的衣服上来。他见你冷得瑟缩一团,急忙脱了身上厚厚的工作服披在你身上。他的衣服还是不能让你恢复平稳,你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芦草。他把你带进车里,开动机器,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,你坐在他身边缺乏足够的勇气,不敢直视眼前的境况,巨大的车身一步步移向山体边缘,你的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恐慌,只得从车上爬下来,走到山脚下临时搭起的工棚里等他下班。
到工地上来,你原本是想和他商量一下自己的归程。却什么也没说。
决定回去是在第十天的晚上。
他因为不能有足够的时间带你到城里转转感到遗憾。挽留说,再过几天把基础工程做得差不多了,就会轻松很多。你已经决定离开。只说,以后有机会再转。他有点担心的语气问,以后还有没有机会?你说,有吧。这样说,自己心里也不是十分确定。这样的状况不用太多发生,一次就能明白了。也许,如果将来你们在一起的话,你的一生都将会是这样:身处等待之中。
在你的理想中,和所爱的那个人,应该每天在一起,上班,下班,买菜,做饭,散步或者吵架。而不是,即便你从很远的地方来,他也没时间陪你。
你问他这样的工作做了多少年?他说正好十年。你又问,想没想过放弃?他说,目前没有。其实,你想说,能为我放弃吗?你没敢这样问,不是缺乏勇气,而是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和他在一起?你从来对与自己无关的人没有要求。
他请了假准备送你离开。你坐在床沿上突然感到伤感,低头用他的指甲刀一下一下修剪手指甲,他在床铺上躺着,闭着眼睛休息。时间在空气中晃晃的流淌,夹裹着雨点般的心跳剧烈而忧伤。沉闷,压抑的空气充满整个房间。
他突然折身起来想起什么,愣愣的看你,问,你哭了吗?你笑了一下说,为什么要哭?他说,那你笑一下。你有些恼怒的况味问:为什么要笑?他一本正经:你笑一下就说明你没有哭。
你一下子笑出来。
他说,他们都舍不得你走。
你想开下玩笑说,你呢?却压了回去。
那个一直关照你的男孩从外边走进来,怀里抱了一大堆零食,送给你。他整理一下自己站起来迎接他,也不客气,男孩不和他说话,对着你说,嫂子回去也给我介绍个像你一样的女朋友吧。他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。骂他别有用心啊!嗯。男孩认真的神情,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,说嫂子这样的女朋友适合我们,真的。那一刻,你被什么情绪所感动。
他一直送你上了火车,你找个挨窗的座子坐下来向他挥手,示意他回去,他不肯离开。在窗外看着你,等火车开动。天上又起细雨,他的脸在玻璃后面朦胧模糊起来。你看到人群更加迅疾的行走,人们忙着道别,有年轻女子黏在一个男孩身上沉睡一般,久久不肯分离;女童抱紧父亲的脖子哭喊,要爸爸和他们一起上车,年轻母亲别过脸去流泪;他对着你比划打电话的姿势;你点点已看不清他的面容。再次向他摆手。火车徐徐开动,车轮撞击铁轨发出铿锵顿挫节奏鲜明的声响,他的身影向后移动,渐渐消失不见。这时,你的泪悄悄滑下脸颊,低下头去,终于泣不成声。不知为何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