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上浮桥的那一刻,更加猛烈的眩晕使你退却。
矩形铁板被链条链接起来横在水面上,江水一边碧蓝清澈一半浊浪翻滚,这里是嘉陵江和长江交汇的地方,江水从交汇处合成一股界限分明洪流滚滚向前。
他大踏步的走了上去。在湍急的水面上,他身子轻巧灵活。你依然站在岸边,放眼流水,目送他再一次远去。你茫然无助,如果能够随性,此时,你真想走回头路了。片刻你的身边围来棒棒人和你热情搭讪,希望能帮到你。你对他们摆手。注视着他的身影,任凭他独自走远,心底里因为有了刚才的经验一点也不慌张。
他发现你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,只得重又走回来。这时,似乎才发现你的脸色异常难看。沉默地拉起你的手,踏上浮桥,这样被他牵着,迈开细碎的脚步,像刚刚学步儿童,摇摇晃晃头重脚轻走到对岸,去赶最后一班轮船。
轮船渐渐驶向纵深水域,江水翻卷奔涌,江面危机四伏。一个个漩涡巨如团盖,几米长的原木来不及挣扎便被漩涡竖立成一个焦点,吞没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轮船发出负重般的喘息之声,沉重地起伏,剧烈地颠簸,艰难地行进。你在座位上坐了下来,双手紧握前排坐位栏杆,整张脸埋在双臂上,晕眩感呕吐感轮番袭击轰炸,你无法睁开眼睛,他的手在你的后背轻轻拍打。并没有呕吐。
安排好你的住宿,他要去工地值夜班,在远处的山里。
他站在屋子中央的地上,看一眼软成一堆散架的你,欲言又止,半晌才说出话来:他说自己是值夜班,得马上到工地上去,夜里十二点下班。又嘱咐你先好好休息,晚饭一会会有人送过来。听到有人喊,急急地走出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有人来敲响门,起身时你发现自己浑身酸痛,好像眼睛也肿胀的不舒服起来。打开门,外面,雨,又飘起来。
你知道来人是他的同事。一个个子不高,稍胖,长方脸的大男孩,他的手里端着三个摞在一起带有盖子的饭盆饭盒。他帮你从食堂打来了晚饭。门外,他站的地上一滩水渍。并不进到屋子里,把饭菜递给你说,不是雨又下起来,本来安排替我哥请你的。他的普通话你基本能听懂,有一点饶舌的南方口音。你接过饭菜请他进来坐,他推辞了。却说,自己晚上不去工地,就住在附近的一间屋子里,用手指向不远处的房间,说有事招呼他一声就行。他对着你友好微笑,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,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。有酒窝的男孩子总是能给你安全稳妥的印象,你对他表示感谢,他拘谨腼腆客气着离开。
你的饭还没吃完,他再一次来敲门,送来一支手电筒和一把雨伞。说最近雨水勤快,停电是经常的事。你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是不是受他所托,还是,他自己因为和他关系亲密代替他做这些事情,为此你感到温暖和欣慰。
第二天他并没来看你。另一个戴眼镜的瘦个子男子来汇报情况,高声说他开的机器坏了,正在抢修,让你自己去打饭。他一定以为你耳朵有问题,不然何以如此高声腔调?临走又喊了一嗓子:小别子上班去了,别等他给你打饭了,自己去打,不打别吃了。赌气似的走了。
不知为何你并不觉得他的气恼可憎,反而有一点亲昵的意味。
你只在中午拿着饭盒去了食堂,几个男人在那里排队,见到你都撤离后退,把你让到前边去,负责通风送信的那个瘦个子也在,故意把你挤到一边,他还没来得及站稳,被年岁长几岁的人像拽小孩一样拎开了。负责打饭的中年女人见到你也爽朗热情的招呼,分明,他们都知道你是谁,并表示友好。你不知道怎样和人交流,一直微笑着打了饭菜,低头走出去。
雨水从早上淅淅沥沥时大时小一值飘到黄昏。远处的山影树林呈现朦胧的黛绿,重叠影像影影焯焯,笼在浓重的水雾里。从后窗望出去,近处山坡一片搁浅般的暗绿淡黄,植物的叶子水灵的有些沉重。
昨天,打开屋门时他介绍说,房子是附近敬老院所属的招待所。这是一排带有走廊的平顶房屋,总共有是几间屋子,你所住的这间在最里边,靠近走廊的拐角,走廊通向敬老院的独体小楼——一座不远处的灰白相间的院子。房间独立成间,却还算宽敞洁净,左右两排相对合围,中间是长方形的院子,院子大部分面积被绿色植被覆盖,石板路铺就的路面将每个房间串联在一起,形成一个完整的整体。院中、拐角的位置均匀建有花坛,栀子花,夹竹桃,或者美人蕉,竹子以及芭蕉茂密旺盛。房间式样统一规整。
你住的这一间,前面一窗一门,后山一扇开窗,屋内一张写字台靠近后窗摆放,一张双人避开门口靠墙摆放,占据屋子三分之二的面积。门边有盆架,墙角有布艺简易衣橱,从后窗望去,一片绿汪汪的油菜地从山坡中部蔓延下来,像一块碧色地毯铺陈而下,不是被墙体挡住恐怕要铺到屋子里来。
油菜叶子肥厚、润泽、莹莹滴翠,裸露一截细若白瓷般的根部,一棵棵精雕细琢一般玲珑剔透。田垅里有清浅的水流哗哗流淌汇入路边沟渠。昨天从那路过,知道田边茂密的空心菜底下有一道排水沟,不留心细看几乎看不到,空心菜的涨势把它覆盖得很严,路过,先听到哗哗水流之声,循声才发现排水沟渠。田里的积水顺着沟渠汇入不远处的河流。他说,山洪暴发时,河里的水会倒着往山上爬,很是骇人。
傍晚,有当地女人,穿了红色雨靴,一手撑伞,弯腰掐了一把绿色藤条,起身离开。一切都悄无声息。菜地是附近敬老院的菜园,女人大概是那里的厨娘,冒雨出来采摘。
傍晚他会从工地回来,所以晚饭你也没吃,等着他回来再作打算。时间过了快要两个小时的时候,他才回来,走的气喘吁吁,外面并没下雨,头上却湿淋淋的。进得屋来用毛巾擦脸,问你吃饭了没有。你说,等你一起吃呢。他提议说,去餐馆吃,就算给你接风啊。又补充说,实在抱歉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