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她那时候受的打击就因为我,她不忍心看到别人这样对我,所以会自责。反过来我也一直安慰她,“我一点问题都没有,这是我的人生里做的决定,这个决定我做了,我不会怪任何人。”我一秒钟都没有怪过她。
她自己觉得怎么误判了那件事。但和那次我们钱被骗光了一样,对我们是一个转折。而且时间会改变很多。现在,这事情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,而我们还是一样非常幸福。
它也让我在人生里更往前走。慢慢地我们的重心就转移了,转到大陆,转到美国。回头去看台湾,舞台已不在那了,虽然那里曾经是。仿佛不断有强烈的暗示,让我们不断地改变。
这之后,我们和央华合作在大陆演出,做乌镇戏剧节,《如梦之梦》能重做,又有了上剧场,我们还是那么幸福,还有了两个(外)孙子。人生在不断前进,靠的是这些事情。佛法上我们也没有停止,不断在修行。所以就是这样,我们在过的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忙碌生活。
我们两个加起来才是一个我们我们在一起几十年,不但生活在一起,还工作在一起。太多人不理解,我们可以在一起共事。我们分工明确,我管创意、她管制作。当然有交集,但我们就讨论。我们之间的沟通一直非常好,我们一直很在意彼此间的沟通,一天没讲过话,就不舒服。讲的话都是所有事掺和在一起的,工作的、家庭的、佛法的都掺在一起了。这感觉很微妙。
郭宝坤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,他写过一篇短文谈我们,他说:朋友和家人不分,工作和休闲不分……什么都混为一体就对了。
我们以前住在阳明山的时候,车库就是我们的办公室,我穿过厨房就去上班了。耘耘在家总是看到,演员不按门铃就进家了,或者穿着僧袍的人在家走来走去。上世纪80年代,家里最高峰时每天晚上有一两百人,他们来听佛法,一待就是两个月。
我和乃竺是各自进行修行的,随时有体会都会彼此说。她不会有问题,一定是我有问题问她。我还没碰过我有问题她解答不上来的。我一直鼓励她开一些课,她坚持不肯。
她很少有过度的情绪,一直很平和。我们做《在那遥远的星球,一粒沙》的时候,和张小燕(台湾著名综艺主持人)合作,慢慢地,她对乃竺也有些了解,后来在节目里她公开说,“丁乃竺啊,如果这时候房子烧起来了,她也会说,‘嗯,也不错。烧完还可以重盖’。”
“百年”的事情,我们最难的时候,她也没有太大的情绪,她就是每天看网上的状况是什么,我们还能做什么。
她睡眠非常好,我睡眠不好,半夜如果她发现我睡不着在那翻,她就会帮我按摩,一直到我睡着为止。几十年来都是这样。
但她不会让别人感觉到“我在奉献”。你真要了解一个人,要从这些细微的地方看。她太多东西跟我不一样,比如我会累积东西,她会丢掉;她要减少,我要增加。我们出去旅行,她没有任何意见,全部我主导。她可能觉得我比较乱,但就说一两句,没别的了。在这些细节上,我们彼此从来不会抱怨。
我现在看她,中国人讲的那句话再贴切没有,就是“另一半”。这是很深刻的感觉。“另一半”的意思是,我们单独是不成立的,我们是一体的。就好像我们两个加起来才是一个我们。
我们不能奢望可以更好,所以也更珍惜。我们也不炫耀。我也不认为夫妻就是该这样,世界上的爱情和情感维系都很艰难,像我们这样融洽的不是太正常——我愿意这样说。所以我们特别珍惜。
所以,如果夫妻之间没有更深的追寻,很容易散掉,很容易瓦解。如果彼此关系是建立在金钱或者简单的吸引力上,那个东西很快、几年内就可能散了。那个追寻,不叫做公司要上市或者什么的,是短短的人生里,你到底想要做什么,以及生命到底是干什么的。有这样更深的彼此的追寻,你才有真正的话题可聊。如果你的话题总是,“表坊今天怎么样,卖了几张票”,两三年就疲了;或者“你爱不爱我,我爱不爱你”,一年就疲了。要真正的长久不是这些。
我们到今天已经结婚38年了。必定有更深的东西,要不然两个人早就不说话了。这些年,我们两个都会找时间去旅行,好比去年,我们到美国俄勒冈导戏,我就特意早去一周,去一些我们喜欢的地方,就两个人,安安静静地待着。
作者简介:赖声川,国加州柏克莱大学戏剧博士。29岁开始剧场创作,他的《那一夜,我们说相声》使濒于灭绝的台湾相声起死回生,《暗恋桃花源》30年后仍为舞台剧经典,为喜爱戏剧的人们所称颂。赖声川至今编导舞台剧20多部,其中包括轰动亚洲的七个半小时史诗《如梦之梦》,并于2013年起有机会被搬上大陆戏剧舞台。他被誉为“亚洲剧场导演之翘楚”,是华文世界最著名的剧场工作者之一。赖声川与妻子丁乃竺自大学时代相识相恋后结婚,至今38年。丁乃竺一直作为表演工作坊的制作人帮助赖声川的戏剧事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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