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跟学校讲了这个情况,学校说可以下学期申请学费减免。可是生活怎么办?我们要面对的是,是不是要卷铺盖回家,因为真的没有钱了。
这种情况下,人的个性就显露出来了。她镇定到一种程度,让我真的觉得,我的人生里有她在就是“幸福”两个字。她就能一个人承担。
她只对我说,“现在我们要想办法自己赚钱了。”这种时候,她显得冷静和镇定,一点恐惧都没有。我想到我父亲的一个同学,我们叫他钱叔叔,在旧金山开餐厅。电话还是乃竺打给他的,钱叔叔说,你们周五就可以过来工作。我们开了个破车过去,开始了我们的打工生涯。
那是个很豪华的餐厅。一到那就发给我们制服,我是服务员,管收盘子,分我的是一个土黄色的制服;她在前台做领位员,还能漂漂亮亮的。第一天我很狼狈,餐厅生意非常好,从下午5点半忙到11点没有停,每一桌至少三轮翻台,我的压力非常大,因为我什么都不会,一整天被骂到臭头,“12号,收!”“25号,收!”“快摆台!”真是感觉被丢到了火海里了。
那天回到家,我印象很深,我们一句话都讲不出来,累死了。夜里12点多,我们就坐在床上,看着彼此。但没有抱怨。
那天我们累得跟狗一样,躺下就睡了。本来我顺顺利利地读了博士,没想到命运给我这么一个变故。可第二天继续时,人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命运。
我记得那天我赚了20多美金小费,高兴得不得了。后来我慢慢成了跑堂的,越来越得心应手,一晚上可以赚到100多美金的小费,我们也有奖学金了,情况慢慢好起来。
故事再往下讲,你就会知道,这个家庭里她是最重要的,是把这个家撑起来的那个。乃竺有一张拿到硕士文凭时拍的照片,那时她怀着耘耘(大女儿),学校希望她继续读博士,但她为了带孩子,也为了支持我,就放弃了。她开始找工作。我要念5年书,后面3年她就是一边带孩子和一边打工。
在美国不像在中国,生了孩子有人帮你照顾。孩子叫了就得半夜起来喂奶,大点上幼儿园也是自己接送,感冒了还得提前接回家……那时候我还在上学,她开始打工,在各种餐厅打工。最高峰的时候,在4个餐厅打工。就在去年11月,我在旧金山湾区的时候,还开着车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转了转。那时我突然想起她曾经打过工的一个餐厅,那是开给学生的快餐店,一块多美金一份,小费只有2毛钱。那个地方离伯克利很近,在一个商区里,是一对韩国华侨,父子在那做简餐,她在那做一切——上菜洗碗,一小时只有4块钱。我问,你为什么要做这个?她说觉得他们做得很辛苦,也很佩服他们。
她的人生里面,总是这样,看到别人苦,就想去帮他们。这对父子,脾气又大又不会做,但只要乃竺在,就能帮他们弄得很好。
打4家工的时间大概持续了1年,她后来找到一个正式的工作,但距离家很远,在旧金山的另一边。也是她一去公司就旺起来了。她就是像阳光一样,到哪里就点亮哪个地方。
修行
其实我们在生活上很多地方是很不合的。我们吃的也不一样,好比说她吃鸡翅我吃鸡胸肉;她吃辣我不吃辣。玩的也不一样,爱好也不同。但没关系,这样也很好。生活中的不协调一点都不影响到我们,那个问题对于我们是零。我们有一种更深的东西是在一起的,一种追寻。那种东西在一起,就什么都搞定了。那种更深的追求就是一切。那种东西是什么呢?就是追寻生命的本质,追寻人活在世上到底是在干什么。
我们有一大部分别人不能理解的部分,是学佛的部分。对我们而言,修行是追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。我们的人生很奇妙。戏剧、佛法和家庭是完全连在一起的。
这三件事几乎同时开始。
这得说回到乃竺的爷爷,他叫丁石僧,石头的僧侣。这是他自己后来取的名字,以前他叫丁怀瑾,和孙中山一起闹革命的人。他后来就不玩了,就在家修密。
乃竺在香港出生的。她出生的时候,本来叫丁乃蕾,结果她爷爷从云南写了一封信到香港,我后来还看到过这封信,信里说,此孙女与佛有缘,请改名为乃竺。
可爷爷从没有见过她。大概她的佛缘这时候就有了。乃竺十岁的时候,香港政府把她父亲抓了起来,等他放出来后,全家就到了台湾。我是在美国出生,12岁到的台湾,我们就像冥冥中的一种神秘的约定,从不同地方先后到了台湾。更不可思议的是,我们后来修行时的老师在佛法上和乃竺爷爷的修行都是相通的。
我从大学的时候对道家思想有兴趣,还到台大去旁听。因为我玩音乐,开始对国乐感兴趣,她也有兴趣,我们一起去学琵琶。我们的老师叫林古芳,他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好朋友叫陈国钦,陈国钦那时才二十多岁,是一个八卦拳很厉害的人物,于是我们跟着林古芳学国乐,跟陈国钦学八卦拳。陈国钦有一天问我们,有没兴趣去听一听藏传佛法。
我们说好。那个地方在新店五峰山,是台北近郊。我们第一个老师就是五峰山的林上师。台湾和藏传佛教的联系很薄弱,林上师是屈师祖的学生,是屈师祖带着藏传佛法到的台湾,而他和乃竺的爷爷是一卦的。所以你怎么会不相信因缘,不相信因果?
我们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接触到了藏传佛法。那是1976年,它对我们的影响很大。有了这样的基础, 1978年,我们决定在五峰山结婚,然后出国留学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