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:
金城北山大沟深,几十里绵延不绝。连绵的山峦一直排列至此,突然错起,向上一扬,再向西南一甩,凸出一座雄伟的高山来,名曰九州台。九州台雄踞南向,作环抱之势,窝出一个极大的山坳来。坳内四顾苍松瘦柏,桃李杏杞,草木繁杂。亭、台、楼、榭依山而筑,伸出在山梁上,掩映在绿意中,浮出一檐半角,檐为国学馆之檐,角乃碑林之角。
山中有路,路上少人,路边不时岔出一道,曲径通幽处,人进去,左晃右闪便不见了踪影。坐下或静立,抬头总见孤云独去,耳边时有鸟鸣数声。有一处封山育林,禁人 出入,我与看门人相熟,因此能讨个方便,时常流连其中至于忘返。此处好在 幽静偏僻,为我看中,但也亏她清净僻静,不为世人问津,每至其中,常获独得之乐。
有佳友来了一些日子,要回去了,总想送她东西以为纪念,又觉不妥,蓦地记起这个去处:喧嚣中送她一片宁静,留一段记忆给她,岂不是千里送鹅毛,礼轻情意重么?朋友欣然响应,我们便选了次日晴朗的天气,悠悠地去了,不想此行,却在我心里永久的矗立起一座小亭了——淋雨亭,此名拜我所赐。自觉丽而不俗,至今得意。
时值月初,正是孟夏,花事正盛。自正门入园,一个长长的花树簇拥的甬道,遍地酥浮的潮土,踩上去纤尘不起。一脚下去,一个浅浅的脚印,但鞋底极干净,不粘一滴半点黄土。未走几步,便有无比的踏实感涌进心里,明知道是在山上,此刻却觉得是在一片凹地。先前满山的亮光和上午骄阳的清辉,都被无边的绿意包裹,风动处,阳光在花树间滤作碎片,便见红黄蓝白紫,斑斑点点,五彩斑斓。偶有花树旁逸斜出伸出梢来,枝头绽着灿烂的黄花,异香扑鼻。友极爱花,急切切扑过去,凑上脸去,闭眼深吸,生怕那花香漏一缕出去,又不敢伸手去摸,后悔着手边没带来相机。略一思索,兜里摸出手机来,“咔嚓、咔嚓”拍了起来。静心而向,吸一口香气,顿觉无酒自醉。
过了甬道,还是无边无尽的林,温温柔柔的样子,但不全是畏畏缩缩的。有些树干撑得很高、昂着头向着天空,攒着劲儿拥挤着,不见天日,将树下的空气压迫得似乎成了深而不暗的绿。越往前走,空气越发的潮湿,我们似乎沐浴在湿漉漉的水汽里。间或露出的一小片天空,立刻有一缕湛蓝刺进着这醉人的绿中,没规没则的将我们眼前装饰的梦幻一般。
四周仍是树林,感觉中却是越走越低,我们说着笑着往前,约摸三四百步,路向左拐个弯,一家农人小院挡在眼前。大概听到了我们的步声,院内有狗吠声、婴儿哭声相应。门大敞着,院内空荡无人。我欲转身,友却未觉尽兴,进院高声询问:有人吗?连喊数声,才见堂屋里迎出一穿着时髦的少妇,怀里抱一婴儿,和朋友笑脸相向。少妇告诉我们,她家院后有路可下山,只怕路不好走,劝我们原路返归。友是倔强之人,这一劝反倒激起她的好奇之心,道完谢出来,我们紧挨着院墙,穿过仅容一人过的篱笆,眼前顿时开阔起来,这山才现出了她的气势。
我们站的正是此山之巅,高而不险,满山苍翠。俯瞰城市,但见高楼林立,车流如蚁行,黄河如飘带,我们不约而同欢呼起来。
有趣的是下山的小路非常混乱,歪歪扭扭的,常常莫名其妙的岔开,甚至突然就断在了崖边。满山的喷灌纵横交错,高低呼应,旋转着喷淋,几乎覆盖了每一处必经之路。漫天飞舞着彩虹,喷淋之水集流成溪,蜿蜿蜒蜒向下流去。猛然从幽静处出来,见此奇景,竟乐得我们手舞足蹈起来,一个不小心,两人都滑到了,互相搀扶着起来,就索性只顾脚下,不管头上身上,任由大“雨”点子浇落头身。
黄土路吸足了水分,每一落脚,都会带起一脚黄泥。平路尚不难走,要在几十米内走下几十米落差的湿滑山道,却也着实不易,我们相依相偎,一身湿水。我又担心着好友的身体,怕被淋感冒了,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,只有拼着全力维持她的平衡。
大约半个钟头时间,我们两腿泥泞的下来,至山腰间一平地处,黄土山变了石山,没有巉岩怪石,但石子极多,跟我们一起流下来的山水,瞬间都渗到石下去了。心神稍定,已听不见喷淋击打树叶的声响,山中又立即变得安静下来,我们能听见各自的呼吸声。
平地伸出山梁的凸处,有柏树几棵,状如伞朵,中有一木亭,小小的,四柱撑起一八角飞檐,柱子飞檐都是裸木,许是新立不久,尚未油漆,也无碑铭题匾。与友走至亭前,但觉四面有风,清凉袭体。友眉睫尽湿,发梢兀自“哒、哒”滴着水珠,心甚歉然。
这是五月初的事,回来细想,越想越奇。今日提笔记之,以念好友。想那个小亭尚未取名,我和友竟有亭而淋雨尽透,就叫它淋雨亭吧。
第二篇:
亭以雨名,志喜也。古者有喜,则以名物,示不忘也。周公得禾,以名其书;汉武得鼎,以名其年;叔孙胜敌,以名其子。其喜之大小不齐,其示不忘一也。
予至扶风之明年,始治官舍。为亭于堂之北,而凿池其南,引流种木,以为休息之所。是岁之春,雨麦于岐山之阳,其占为有年。既而弥月不雨,民方以为忧。越三月,乙卯乃雨,甲子又雨,民以为未足。丁卯大雨,三日乃止。官吏相与庆于庭,商贾相与歌于市,农夫相与忭于野,忧者以喜,病者以愈,而吾亭适成。
于是举酒于亭上,以属客而告之,曰:“五日不雨可乎?”曰:“五日不雨则无麦。”“十日不雨可乎?”曰:“十日不雨则无禾。”“无麦无禾,岁且荐饥,狱讼繁兴,而盗贼滋炽。则吾与二三子,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,其可得耶?今天不遗斯民,始旱而赐之以雨。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,皆雨之赐也。其又可忘耶?”
既以名亭,又从而歌之,曰:“使天而雨珠,寒者不得以为襦;使天而雨玉,饥者不得以为粟。一雨三日,伊谁之力?民曰太守。太守不有,归之天子。天子曰不然,归之造物。造物不自以为功,归之太空。太空冥冥,不可得而名。吾以名吾亭。”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