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家学说
第一篇:道家学说
精、气、神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三大要素,自古以来一直被称为人身之"三宝",精气神三者相互为用,是保持和恢复人体健康、维持正常生理活动的重要物质和功能,为养生长寿之根本。精气神学说,是二千多年来中国古代医家和气功养生家在整体观思想指导下,在探索生命奥秘、防老抗衰、防治疾病的实践中,逐步形成的一种整体生命观。
精气神,作为人类生命的要素,其观点很早就出现在先秦着作中。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、《管子》、《孟子》、《黄帝内经》等,皆论及精气神,并阐述了“养气”、“存精”、“守神”等养生之道。汉魏以来,精气神学说在医家和道家的着作中不断得到充实和发展,中医学从生理、病理及形神关系等方面进行了剖析,而道学则从炼养角度对其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究。尤其内丹学广泛吸取儒、道、佛及中医学、天文学等有关理论,结合炼养实践,深人地阐发了精气神学说,使其日臻完善,成为中华气功学传统理论之精华。
(1)精、气、神的概念 精,是构成生命之体的始基,是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,故有“人始生,先成精”(《灵枢·经脉》)、“精者,身之本也”(《素问·金匮真言论》)之说。从广义而讲,精、血、津液皆为之精,分布于人体各个部分;但狭义之精,则专指藏于肾中之精。精原于先天而充养于后天,先天之精又称“元精”,藏之于肾;后天之精则主要指由脾胃所化生之水谷之精,敷布贮藏于五脏六腑。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说:“肾者,主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,故五脏盛乃能泻。”故后天之精可涵养肾中之无精。但道家认为,元精并非肾所藏之生殖之精,故强调“炼精者,炼元精,非淫交感之精。”
气,是不断运动着的充养人体的一种无形物质,是维持生命活动的动力和功能,故有“气者,人之根本也”(《难经·八难》)、“人之生,气之聚也”(《庄子·知北游》)之说。人的生命活动是由气的运动变化而产生的,气的升降出人就是生命运动的基本形式。气也原于先天而养于后天。先天之气称为“元气”,存于丹田;后天之气则指呼吸之气与水谷之气,两者相传于胸中而称为“宗气”。元气启动了生命活动,为后天之气的摄入奠定了基础,而后天之气又不断培补先天元气,故两者相辅相成,密不可分。除元气、宗气外,根据气在人体内分布的部位、作用、性质不同,还有管气、卫气、脏腑之气、经络之气等名。气功特别强调元气的培育,故说:“炼气者,炼元气,非口鼻呼吸之气。”
神,是生命活动现象的总括,“得神者昌。失神者亡”(《素问·移精变气论》),故神在体外则成为生命的象征,在体内则成为生命的主宰,所以《淮南子·原道训》说:“神者,生之制也。”人的生命活动是十分复杂的,其生理活动和心理活动都是在种的主宰下进行的。而狭义之神又专指精神意识思维活动而畜。神藏心中,故“心者,五脏六腑之大主也,精神之所舍也”(《灵枢·邪客》),后世又发展有“脑为元神之府”说。从气功学角度,神也有先天、后天之别,先天之神称为“元神”。与生俱来,为人之先天元性;后天之神则于出生后感受外景事物而逐渐形成发展,敞又称为“识神”。“欲神”。两者作用不同,元神不受精神意识支配而主宰人的生命活动:识神则主要主宰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。两者对立统一、相互为用,共同维持人的正常生命活动。气功锻炼就是通过收敛识神而解放元神,以发挥元神的潜在作用,故说:“炼神者,炼元神,非思虑欲念之神。”
(2)精、气、神的关系 精气神三者一体,互相依存,互相转化,其“流行为气,凝聚为精,妙用为神”(《传习录》)。精为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,故气由精所化,反之而精又有赖于气化生成,所以概言之,“精气只是一物,言气则精在其中矣”(《真诠》)。精气充盈则神旺,神又主宰精的化生、气的运动,故张介宾说:“精之与气,本自互生。精气既足,神自旺矣。虽神自精气而生,然所以统驭精气而为运用之主者,则又在吾心之神”(《类经》)。正因三者之中神为之主,故气功修炼强调“调心”。如张伯端《青华秘文》力偶“神为主”。“气为用”。“精从气”。并说:“金丹之通,始终以神而用精气者也。”因精为之基础,故固肾强精为“筑基”之要。因气能化神,气能生精,故又以养气力本,正如李东垣所说:“气子乃神之祖,精力气之子,气者,精神之根蒂也,大矣哉:积代以成精,积精以金神,必清必静,御之以道,可以为天人矣,有道者能之”(《脾胃论·省言箴》)。马丹阳也十分重视养气,故强调说:“学道者无他务,在养气而已”《丹阳真人语录》)。由此可见,精气神三者名而为三,实而为一,散了真子有“大药三般精气神,天然子母互相亲”之说。
(3)精气神学说在气功学中的运用 精气神学说虽为历代医家所重视,并广泛应用于中医临床实践中,但与丹道相比,则后者所载更为详备,故张介宾说:“精气神唯道家言之独详。“汉末《太平经》以精气神为“三一”。晋·葛洪《抱朴子》提出“三一之道”为内修之要,后来经施肩吾、晋道成等人具体化为“存三守一”之道,而成为内丹本的练功要则。“存三”。指意守精、气、神所会聚的上、中、下三个丹田部位;“一”。即指肾或下丹田,“肾中生气,心中生神,神气交而为精,精气住而还下。于是上存其神,中存其代,下存真精,三存既毕,则守其一在于丹田”(《道枢,修真指要篇》)。
道家炼养,以精气神三者为本,故精气神又有“三宝”。“三奇”。“三业”之称。其实,一切气功锻炼方法,都是以“宝精、爱气、啬神”为原则的,其目的都是为了固养精气神,以求健康长寿。金元时期,王重阳所倡导的全真教炼养派,其宗旨就是通过气功锻炼以达“全精、全气、全神,故名“全真”。内丹术以精气神为内炼成丹的药物,有“上药三品,神与气精”《心印妙经》)之说。内丹术派别虽多,但其中心都离不开“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炼神还虚”。《紫清指玄集》说:“能固其精,宝其气,全其神,三田精满,五脏气盈,然后谓之丹成。”因此所谓炼成“内丹”。也就是人体精气神的充盈,正如《黄庭内景经》所说:“仙人道士非有神,积精累气以成真。”精气神有先天、后天之别,但先后天两方面可以相互转化,故内丹术虽强调炼无精、元气、元神之先天“三元”。但实际上皆从后天精气神入手。固精节欲以聚无精,调息服气以培元气,收敛识神似现元神。只有如此,才能渐见先天“三元”。故《还真集》说:“非先天不能生后天,非后天不能成先天”。若练功至先天三元尽现,则又能更使后天的神全、气足、精固,故刘一明《修真辨难》说:“炼先天之精,而交感之精自不泄漏;炼先天之气,而呼吸之气自然调和;炼先天之神,而思虑之神自然静定。”内丹理论认为,人出生之前,先天精气神相互团聚,是一种“三元合一”的状态,内孕强大的生命力;出生后,后天的精气神是由团聚状态解体而一分为三,它意味着耗散。内丹本的锻炼要则,就是使精气神由后天的耗散状态,复归为“三元合一”的先天团聚状态,此即所谓“返本还元”。
(4)精气神学说的现代研究 精气神学说虽是古代的整体生命观,但现代有人称其为“生命科学的核心”。有的学者从针灸研究中受到启发,认为气功通过对神经一内分泌的调整,尤其是直接影响垂体一肾上腺一性腺的分泌,来调整全身各系统的功能活动,以达锻炼精气神的目的。曹福崇氏认为,以精气神为药物的内丹术,就是发挥以性腺甾体为基础,以肾上腺为中轴,以下丘脑垂体为核心的太极轴在大脑统一指挥下的动力作用,内丹药物 精、气、神的成分是明晚的,而所结之“内丹”就是体内血循环中的甾体激素,并进行了体外炼制,经临床试用取得了满意的疗效。也有人从系统论的观点出发,认为人体是“精气神“三位一体的复杂臣系统。吴邦贤氏即基于生命物质的“实体一场”二象性假定,提出这一论点,并指出“气”在人体中可能有“序参量“的作用;“神”是人体的功能,狭义的“神”是经过大脑“精一气”系统处理的信息,它有物质载体,可以反作用于人体,也可能作用于外界,由此出发可进一步探讨中医和气功原理。吴氏引用不理论物理的概念,明确指出“实体一场一功能”三位一体共同构成生命,这与“精、气、神”生命三大要素相应,因此人体应视为“精—气—神”三位一体的巨系统。
总之,精气神是人体生命的奥秘所在,只有精气神二者的本质被现代科学所揭示,三者之间的关系被现代科学所阐明,人体科学这一宏大的科学体系才可能有坚实的基础。
第二篇:道家学说
任何学派的产生及其发展,都是极其复杂的社会现象。我国道家的产生及其发展,则更是极其复杂的社会思潮和客观的历史原因所孕育而成。关于道家产生的原因,在我国古籍中没有记载。即使道家的重要人物及其著作,亦并非都是按照时代顺序,当时就在历史上产生影响的。东汉以来,道家思想被道教利用来宣传道义,就给道家研究增加了一定的难度。总的说来,在春秋战国时代,道家产生在我国南方,楚国的道家人物居多,以老子和庄子为代表。儒家产生在北方,鲁国的儒家人物居多,以孔子和孟子为代表。在春秋战国时代,基本上已经形成南道北儒的文化格局。战国以后,儒、道、墨、法等诸家思想便有一定程度的渗透和融合。尤其东汉以来,儒、道与道教和佛教,又出现融合的趋势。因此,战国以后,东汉以来,我国南道北儒的文化格局,也就逐渐消失了。这一文化现象虽然消失了,但并不等于儒、道、释完全融合了。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儒、道、释一直存在着既有一定的融合,又有激烈争斗的势不两立的现象。例如,以老、庄为代表的道家,就以异军突起的姿态,屹立在文化思想前沿阵地上,并在意识形态中产生愈来愈大的影响。
本文不想涉猎过多,只拟探讨以下几个问题:
(一)道家产生的历史背景
道家的产生并非偶然,有其历史的必然性。按照郭沫若对中国上古历史时期的划分,他认为西周前(即夏、商时代)为原始公社;西周时代为奴隶社会;春秋以后则为封建社会[1]。道家就产生于西周至春秋以后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。道家的产生,与当时社会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关系。对此,这里不作具体的研究,只作一些必要的概括论述。
我国在西周之前的原始公社制社会,没有剥削和压迫,人们共同过着愚昧落后的渔猎生活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历史上称之为“大同”社会。据史料记载,那种“大同”社会的情景是: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;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;男有分,女有归。货,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;力,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。是谓大同。”[2]这种“大同”社会,在当时来说,自然是人们一种美好的向往——子虚乌有的“乌托邦”。
随着历史的发展,我们华夏民族便进入西周、春秋和战国时代。那时候,铁制工具出现了,生产发展了,经济繁荣了,私有制和国家产生了,原始公社制被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所代替,人们逐渐摆脱落后愚昧的渔猎生活,而开始从事畜牧业和农业生产劳动。西周时代的中国,当时由周朝天子统治着。由于地方奴隶主贵族势力的扩大,便出现诸侯割据、相互兼并的局势。西周时代,中国已经形成十二个诸侯国。到春秋时代,竟形成十四个诸侯国。诸侯力政,周天子实际上名存实亡。到战国时代,由于经过无数次的兼并战争,便形成秦、齐、楚、燕、韩、赵、魏七雄争霸天下的局面。据《战国策》记载,当时以秦和楚两个大国为中心,进行着激烈的连横和合纵的政治、军事斗争,当时的斗争形势:不是“横成则秦帝”,便是“纵成则楚王”。战争频仍,此起彼伏。各诸侯国的统治者为满足一己的穷奢极欲,更加重对人民的盘剥。
老子和庄子作为道家的主要代表人物,就生长在这个历史时期。老子生长于春秋后期,长于孔子,曾为孔子师[3]。庄子生长在战国前期,与孟子同时。春秋战国时代的政治、军事斗争,阶级压迫和剥削,对道家思想的形成都有着直接的影响。应当说,道家的产生,是时代的产儿。对此可分如下几点来论述。
其一,春秋战国时代,奴隶主阶级和封建地主阶级对人民的残酷压迫和掠夺,以及兼并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,都引起老子和庄子的同情和愤懑。《诗经》中有不少作品,即反映西周和春秋时期统治者对人民的剥削和压迫,以及人民的反抗情绪。如《何草不黄》诗说:“哀我征夫,独为匪民!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。哀我征夫,朝夕不暇。”《北山》诗云: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大夫不均,我从事独贤……或燕燕居息,或尽瘁国事。或息偃在床,或不己于行。或不知叫号,或惨惨劬劳。或栖迟偃仰,或王事鞅掌。或湛乐饮酒,或惨惨畏咎。”这正是对统治者压迫和剥削人民、过着享乐生活的揭露和批判。奴隶主统治者和封建统治者,他们活着残酷压迫和剥削劳动人民,他们死了,还要劳动人民陪死。这种用人殉葬的罪恶,从西周至秦朝,一直延续着。此等情况,古籍中多有记载。这里只举一个例子即可说明。如秦穆公死时,就杀殉一百七十七人,连秦国的“三良”也没能幸免,“国人哀之,为之赋《黄鸟》”,[4]对剥削阶级杀殉的罪恶,给予揭露和控诉。老子对这种现象曾给予尖锐的批判,他说:“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饥。”[5]“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俱之?”[6]庄子对统治者的揭露和批判,更是不遗余力。庄子批判魏武侯说:“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鼻口。”“杀人之士民,兼人之土地,以养吾私与吾神。”[7]并讽刺统治者发动不义战争,好像是在蜗牛的左右角,“相与争地而战,伏尸数万”。[8]孟子亦指出“春秋无义战”[9]的历史事实,他谴责诸侯统治者进行兼并战争:“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;争城以战,杀人盈城。”[10]应当说,庄子对封建统治者屠杀人民和镇压无辜的罪恶,揭露和批判得更加痛快淋漓。庄子曾一针见血地指出:“今世殊死者相枕也,桁杨者相推也,刑戮者相望也。”[11]由此可见,春秋战国时代的黑暗社会,对老、庄道家思想的形成,是具有相当大的影响作用的。
其二,春秋战国时代,由于兼并战争频仍,阶级斗争异常尖锐复杂,究竟如何治国安邦、修身养性等,这在意识形态领域,更是纷然殽乱,莫知所从。于是阴阳、儒、道、墨、法、名等诸子百家,便应运而生,出现了“百家争鸣”的空前活跃的态势。亦可谓“一致而百虑,同归而殊途”[12]。针对儒家提倡仁义、孝悌等治国修身学说,道家反其道而行之,提出不同的治国安邦、修身养性的学说,即“无为自化,清静自正”[13],“以自然为宗”。儒家与道家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斗争相当激烈,孔子对学生曾经反复强调说: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[14]司马迁深谙儒、道斗争的历史,他说:“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,儒学亦绌老子。”(同注[13])所以,老子和庄子对儒家学说,给予了尖锐的批判。老子说:“绝仁弃义,民复慈孝。”[15]庄子说:“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。”[16]又说儒、墨企图以“仁义”止乱,是在“桎梏”之间呼号,“无愧而不知耻也”!故曰:“绝圣弃知,天下大治。”[17]因此,老、庄提出“无为”治国、“清静”修身的学说。对于道家,班固曾给予很高的评价,他说:“道家者流,盖出于史宫,历记成败、存亡、祸福、古今之道,然后知秉要执本,清虚以自守,卑弱以自持。此君人南面之术也。合于尧之克让,《易》之谦谦,一谦而四益,此其所长也。”[18]肯定了道家思想为“君人南面之术”的重要历史作用。
其三,有些有志之士,厌恶不义战争,厌倦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活,便归耕田里,或渔捕江湖,过着悠然自得的隐士生活。如长沮、桀溺、楚狂接舆、荷蒉者、荷条丈人、太史儋、老莱子、渔父、黔娄子、鹖冠子等,他们洁身自好,超凡拔俗,对儒、墨学说,持批判态度,对社会现实极其不满,过着与世无争、我行我素的隐士生活。此种社会现象,对道家思想的产生,无疑也起着助产婆的作用。
其四,除上述所说原因外,还有南方这块神奇的土地,是道家产生的自然条件。南方大片楚地,山水清秀,烟雨茫茫,是个令人陶醉和产生遐想的神奇世界。楚人“信巫鬼,重淫祀”[19],作文“为言志、抒情体”,有“遗世特立之风”[20]。与北方平原旷野、风沙迷漫的地理环境养成人们务实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不同。显而易见,南方的神奇土地和人们的风俗习情,就给道家的产生提供了特殊的条件。尽管,老子和庄子并没有生长在江汉流域,但从他们的精神世界和语言风格而论,不难看到,他们是直接受到楚文化的熏陶的。所以可以这样说:南方山水育道人,北国地脉养儒家,形成南北不同的文化。
道家的产生和发展,虽可以分为几个历史阶段论述,但春秋战国时代老子和庄子的出现,便形成了道家的完整思想体系。其后都不过是对老、庄思想的继承和发扬。
(二)有名无实的“稷下”“黄老学派”和战国末期的“黄老之学”
研究我国先秦文化思想史的学者认为,在战国时代曾经出现过一个“稷下”“黄老学派”[21]。所谓“稷下”“黄老学派”,是指齐国稷下学士标榜学习黄帝和老子学说的学派。其实,传说中的五帝之一的黄帝并非道家的始祖,他的思想与道家亦不相同,黄帝教诲人民顺天地之纪,时播百谷草木,淳化鸟兽虫蛾,劳勤心力耳目,节用水火材物[22],与道家思想颇为抵捂。硬把黄帝与道家的老子扯在一起,称之为“黄老之学”,这是战国末期和汉初好事者所为。汉代学者,有人曾指出此点,认为“世俗之人,.多尊古而贱今,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、黄帝,而后能入说”[23]。所以,我们在先秦两汉古籍中所看到的所谓黄帝之书或黄帝之言云云,皆为伪托。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载《黄帝君臣》、《黄帝说》、《黄帝五家历》等等,皆属此类。所谓“稷下黄老学派”,他们中的人物亦并非道家,他们口头上标榜治学“黄老道德之术”,实际上是在挂羊头卖狗肉、沽名钓誉。从司马迁对此类人物的记载,就不难看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孟子荀卿列传》中记载说:“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,如淳于髡、慎到、环渊、接子、田骈、驺奭之徒,各著书言治乱之事,以干世主,岂可胜道哉!”又曰:“慎到,赵人。田骈、接子,齐人。环渊,楚人。皆学黄、老道德之术,因发明序其指意。”由于他们打着治学“黄老道德之术”的幌子,“以干世主”,齐王便委任他们为大夫,“为开第康庄之衢,高门大屋,甚尊宠之”。由此可知,慎到诸人,名为治学“黄、老道德之术”,实则是在做着“以干世主”而升官发财的黄粱美梦。他们与道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。因此,不应称他们为“稷下”“黄老学派”。班固不失慧眼,《汉书·艺文志》,把慎到列为法家,是颇为恰当的。
战国末期的申子和韩非,他们虽不属于道家,但深受道家影响,与所谓“稷下”“黄老学派”不同。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载:“申不害者,京人也,故郑之贱臣。学术以干韩昭侯,昭侯用为相。内修政教,外应诸侯,十五年。终申子之身,国治兵强,无侵韩者。”又曰:“申子之学,本于黄、老而主刑名。著书二篇,号曰申子。”申子主刑名,而本于黄老,韩非与之大抵相同。司马迁说:“韩非者,韩之诸公子也,喜刑名法术之学,而其归本于黄老。”(同上)申子和韩非崇尚道家思想是有历史根据的,所以,我们对他们“归本于黄老”,可以称之为“黄老之学”。
申不害崇尚老子,我们从《吕氏春秋·任数篇》中还能间接地看到。此篇说申子曰:“治乱、安危、存亡,其道固无二也,故至智弃智,至仁忘仁,至德不德,无言无思,静以待时,时至而应,心暇者胜。凡应之理,清净公素,而正始卒焉。此治纪,无唱有和,无先有随。古之王者其所为少,其所因多。因者君术也,为者臣道也。为则扰矣,因则静矣……君道无知无为,而贤于有知有为,则得之矣。”不难看到,申子所谓的治安之术,完全是从道家思想脱化而来。至于说申子之学,本于黄帝者,则完全是伪托,有名无实。韩非亦然。孟子说“尽信书则不如无书”[24],是很有道理的。
韩非的《解老》和《喻老》二篇,可视为崇尚老子学说的代表作。司马贞说:“韩子有《解老》、《喻老》二篇,是大抵亦崇尚黄老之学耳。”[25]以“黄老之学”代替老子道学,正是战国以来称为“黄老之学”的实质。
太史公曰:“老子所贵道,虚无,因应变化于无为,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。庄子散道德,放论,要亦归之自然。申子卑卑,施之于名实。韩子引绳墨,切事情,明是非,其极惨礉少恩。皆原于道德之意,而老子深远矣。”[26]说明申、韩之于老子,不可同日而语,相去远矣。至于他们是否“原于道德之意”,还是值得进行深入研究的。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把申、韩列入法家,即可说明问题。
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学说,在战国时代已经成为“显学”文化,其在社会上所引起的强烈反响,亦并不小于儒法诸家。《吕氏春秋》所大量宣扬的道家思想,一方面说明道家在战国时代的地位,另一方面也说明汉代初年“黄老之学”的兴起,并不是偶然现象。《吕氏春秋》对道家学说的宣扬,包括如下方面的内容。
一、对“全德之人”形象的描写和渲染。所谓的“全德之人”、“圣人”也就是“得道之人”,是道家的化身。《本生》篇说:“故圣人之制万物也,以全其天也。天全,则神和矣,目明矣,耳聪矣,鼻臭矣,口敏矣,三百六十节通矣。若此人者,不言而信,不谋而当,不虑而得,精通乎天地,神覆乎宇宙。其于物无不受也,无不裹也,若天地然。上为天子而不骄,下为匹夫而不惛,此之谓全德之人。”作者在这里所宣扬的思想,都能从老庄著作中得到印证。老子说:“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,万物作焉而不辞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弗居,夫唯弗居,是以不去。”[27]庄子说:“帝王之德,以天地为宗,以道德为主,以无为为常。无为也,则用天下而有余;有为也,则为天下而不足。”又曰:“故古之王天下者,知虽落天地,不自虑也;辩虽雕万物,不自说也;能虽穷海内,不自为也。天不产而万物化,地不长而万物育,帝王无为而天下功。”[28]可见《吕氏春秋》作者描绘的“全德之人”或“得道之人”,都是从道家“天道无为”的思想脱化而来。
《吕氏春秋·下贤》篇,对“得道之人”的描绘,则更能说明战国末期,道家思想对人们的深刻影响。此篇这样写道:“得道之人,贵为天子而不骄倨,富有天下而不骋夸,卑为布衣而不瘁摄,贫无衣食而不忧慑,恳乎其诚自有也,觉乎其不疑有以也,桀乎其必不渝移也,循乎其与阴阳化也,悤悤乎其心之坚固也,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,迷乎其志气之远也,昏乎其深而不测也……以天为法,以德为行,以道为宗,与物变化,而无所终穷,精充天地而不竭,神覆宇宙而无望,莫知其始,莫知其终,莫知其门,莫知其端,莫知其源,其大无外,其小无内,此之谓至贵。”不难看到,这里的所谓“得道之人”,与庄子所谓的“至人”、“真人”,则又完全如出一辙。庄子所谓“至人”、“真人”,即“得道之人”。
二、对道家去智巧、释谋虑、顺性情、逍遥无为、复归于朴思想的论释。《吕氏春秋·先己》篇说“无为之道”,能“胜天”;“胜天顺性”,则“聪明长寿”。《论人》篇曰:“适耳目,节嗜欲,释智谋,去巧故,而游乎无窍之次,事心乎自然之途,若此则无以害其天矣。无以害其天,则知精;知精则知神,知神之谓得一。凡彼万形,得一后成。故知一,应物变化,阔大渊深,不可测也。……故知知一,则复归于朴。”《上德》篇谓古之王者,“德迴乎天地,澹乎四海”,“天覆地载,爱思不臧”,虚素以公,此谓顺天顺情。《分职》篇谓君“处虚素服而无智,故能使众智也;智反无能,故能使众能也;能执无为,故能使众为也。无智、无能、无为,此君之所执也。”此等去智释虑、无能无为、顺情自然、复归于朴的思想,正是对老庄思想的继承和发扬。《吕氏春秋》的作者对道家清静无为的倾心赞扬,亦正说明道家思想在战国时代的人们的思想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。
三、对老子“道体”的认识和描绘。《吕氏春秋·大乐》篇谓君臣父子长少皆欢欣而说,“欢欣生于平,平生于道。”“道”究竟是什么状态,这是难言而神秘的存在。作者认为:“道也者,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不可为状。有知不见之见,不闻之闻,无状之状者,则几于知之矣。道也者,至精也,不可为形,不可为名,强为之,谓之太一。”此种不可为形、不可为名、无视无闻的“太一”,即老子所谓的“道”。
《吕氏春秋》中《去私》、《应同》、《审时》等篇所称黄帝之言,实际上分别为杨朱、阴阳家、农家的言论。由此可见,战国末期的“黄老之学”,是十分复杂的,不能混同于道家学派。道家学说www.ctwxc.com
(三)汉代“黄老之学”的兴起
“黄老之学”又称“黄老之言”、“黄老之术”、“黄老道”,是对道家学说的不同称谓。“黄老之学”在汉代的兴起,与汉代的特定历史背景有关。“黄老之学”与秦汉方士所言神仙不死之术截然不同。清代方维甸曾经指出:“秦汉方士,绝不附会老子,即依託黄帝,亦非道家之说。”[29]
“黄老之学”在汉代的兴起,可分为三个阶段来论述。
第一,西汉初年是“黄老之学”在汉代的兴起时期。在此时期,道家思想颇受青睐。所以如此,其中有其客观的历史原因。
西汉初年,由于经过战国以来长期连横合纵的兼并战争和大规模的楚汉战争,国力消耗殆尽,人民疲惫不堪,举国上下,皆渴望天下太平,休养生息。因此,汉代初年,老子“无为而治”的思想,就在此等历史的背景下迅速传播开来。从汉代《河上公老子序》对老子道家思想的颂扬、对儒家思想的贬斥,即能窥视到其中的消息。《河上公老子序》说:“故用世之学,莫深于老氏。今儒者不务自治,而虚名之幻,内贪残而外仁义,处奢傲而治文礼,此乃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。”当时的文化思潮,似乎颇有点罢黜百家,独尊道学的味道。不仅封建统治者利用老子“无为而治”的思想作为治国安邦的国策,一般贫民百姓也乐于接受老子的思想。据司马迁记载:“孝惠皇帝、高后之时,黎民得离战国之苦,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,故惠帝垂拱,高后女主称制,政不出房户,天下晏然。刑罚罕用,罪人是稀。民务稼穑,衣食滋殖。”[30]曹参继萧何后做三年相国,“举事无所变更,一遵萧何约束”,清净极言合道,民为宁一,天下称其美[31]。司马迁盛赞此等“无为而治”的社会,一切官吏,只要“奉职循理”,“亦可以为治”,不必使用法令,以威严统治人民[32]。把此种“无为而治”的社会所达到的境界,视为最理想的国度。司马迁说:“汉兴,破觚而为圜,斫雕而为朴,网漏于吞舟之鱼,而吏治烝烝,不至于奸,黎民艾安。”[33]
汉初,道家在诸子百家中享有独尊的地位,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阴阳等诸家却受到冷遇。从司马迁记述其父《论六家要旨》[34]中,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问题。《论六家要旨》说:阴阳之术,多忌讳,“使人拘而多所畏”,然“序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”。儒家“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”,其事难以尽从;但其“序君臣父子之乱,列夫妇长幼之别,不可易也”。墨家“俭而难遵”,“其事不可遍循”;但其“强本节用,不可废也”。法家“严而少恩”,但其“正君臣上下之分,不可改也”。名家“使人俭而善失真,然其正名实,不可不察也。”唯独只有道家,却兼有诸家之长,并无其短。即:“道家使人专一,动合无形,赡足万物。其为术也,因阴阳之大顺,采儒、墨之善,撮名、法之要,与时迁移,应物变化,立俗施事,无所不宜,指约而易操,事少而功多。”可谓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地。太史公是一位具有“良史之才”的史学家,他爱僧分明,善善,恶恶,贬天子,退诸侯。他倾心颂扬道家,正反映了他的进步的历史观。班固却批评司马迁“是非颇谬于圣人,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《六经》”,[35]他以封建的正统观念,去责难太史公,显然是失于偏颇的。
第二,汉景帝至汉武帝初年,是“黄老之学”的盛行时期。但是,大力提倡“黄老之学”者,并非下层人民,而是封建统治阶级的上层人物。他们排斥儒学,颇好“黄老之言”。据司马迁记载:“及孝景,不任儒者,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,故诸博士具官待问,未有进者。”[36]又曰:“窦太后好黄帝、老子言,帝及太子诸窦,不得不读《黄帝》、《老子》,尊其术。”[37]由于窦太后喜好“黄老之言”,厌恶儒术,因而她便借故把汉武帝重用的儒生赵绾、王臧下狱,以致他们自杀而死。汉武帝本人对用“黄老之术”治国,也曾经一度颇为称道。譬如,汲黯做东海太守时,“学黄老之言,治官理民,好清静,择丞史而任之。其治,责大可而已,不苛小……岁余,东海大治。”“治,务在无为而已,弘大体,不拘文法”。[38]因此,汉武帝给汲黯加官晋级,任用他为主爵都尉,列于九卿。
但是,汉武帝并没有一贯坚持用“黄老之术”治国,窦太后的死去,“黄老之学”也就随之衰退了。据太史公记载,窦太后崩,武安侯田蚡为丞相,绌黄、老、刑、名百家之言,延用文学儒者数百人[39]。至建元六年(前135年),汉武帝重用大儒董仲舒,实行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国策。从此,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,老庄诸家便销声匿迹,学术界亦呈现出万马齐瘖的局面。
第三,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和明帝刘庄时代,“黄老之学”沉没一百五十年之后,又重新复活,可称为“黄老之学”复活时期。光武帝刘秀曾说:“吾理天下,亦欲以柔道行之。”[40]又,太子见皇帝勤劳不怠,谏曰:“陛下有禹、汤之明,而失黄、老养性之福,愿颐爱精神,优游自宁。”(同上)而至汉明帝刘庄执政,遵奉建武制度,无敢违者。“故吏称其官,民安其业,远近肃服,户口滋殖焉。”[41]尤其楚王英更喜“黄老之学”,据其传记载:“英少时好游侠,交通宾客,晚节更喜黄、老学,为浮屠斋戒祭祀。”[42]这些史实,便可以说明,东汉初年“黄老之学”有振起趋势,但却未能形成风气。大约又经过百年的醖酿,至汉桓帝刘志时代,“黄老之学”才算真正复兴起来。范晔说:“前史称桓帝好音乐,善琴笙。饰芳林而考濯龙之宫,设华盖以祠浮图、老子,斯将所谓‘听于神’乎!”[43]桓帝延熹九年(166),襄楷上疏云:“又闻宫中立黄、老、浮图之祠。此道清虚,贵尚无为,好生恶杀,省欲去奢……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图。”[44]或曰:“延熹中,桓帝事黄、老道,悉毁诸房祀……。”[45]由此足以说明,由于汉桓帝刘志本人酷爱“黄老之学”,“黄老之学”与佛教比肩盛行,可谓道家思想的发展已经达到鼎盛时期。
必须指出的是,汉桓帝时代所盛行的道家思想,并不是那样纯真,其中已经搀杂着神仙家的思想。对此史书已有明确记载。《后汉书·祭祀中》说:“桓帝即位十八年,好神仙事。延熹八年,初使中常侍之陈国苦县祠老子。九年,亲祠老子于濯龙。”正如方维甸所说:“东汉之季,桓帝好神仙,祠老子;张陵之子衡,使人为祭酒,主以老子五千文都习,神仙之附会道家,实昉于此。”[46]
(四)“黄老道”并非宗教
“黄老道”,并非宗教。把“黄老道”视为宗教,是一种误解。所谓汉桓帝事“黄老道”,正如前面所说,即“黄老之学”、“黄老之言”、“黄老之术”,亦即老子清静无为学说。有人说:“‘黄老道’是假托黄老思想而成的一种宗教”[47],其根据就是:“延熹中,桓帝事黄老道,悉毁诸房祀”(《后汉书·王涣传》)。又在宫中立黄、老、浮奢祠,祭祀老子。后太平道创立者张角“自称大贤良师,奉事黄老道”(《后汉书·皇甫嵩传》)。我认为,把“黄老道”视为宗教,是很值得商榷的。
其一,“黄老道”或“黄老之学”在汉代的兴起,除上面所说的原因外,还有这样的原因。关于记载黄帝言论的书,在秦汉之前,除《吕氏春秋》称引黄帝之言外,很少见于其它古籍。而到西汉初期,伪托的黄帝之书,便纷纷出现。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载,汉初伪托的黄帝书就有:《黄帝四经》四篇、《黄帝铭》六篇、《黄帝君臣》十篇、《杂黄帝说》四十篇、《黄帝》十六篇(图三卷)、《黄帝杂子气》三十三篇、《黄帝五家历》三十三卷、《黄帝阴阳》二十五卷、《黄帝诸子论阴阳》二十五卷、《黄帝内经》十八卷、《黄帝三王养阳方》二十卷、《黄帝杂子步引》十二卷、《黄帝歧伯按摩》十卷、《黄帝杂子芝菌》十八卷、《黄帝杂子十九家方》二十一卷等等。由于汉初伪托黄帝之书如此之多,所以汉初自文帝和景帝以来,人们谈论道家时,便往往以“黄老”并称,或称之为”黄老之言”、或称之为“黄老之术”、或称之为“黄老之学”、或称之为“黄老道”。所谓“黄老道”、“黄老之言”,与称儒家为“儒教”、“儒道”者相同。《后汉书·襄楷传》称“黄老道”:“此道清虚,贵尚无为,好生恶杀,省欲去奢。”则完全是老子《道德经》的内容。由此说明,汉人所说的“黄老道”,即“黄老之言”云耳。而他们所称的“黄老道”或“黄老之言”,实际上是指道家思想而言,并非包括汉初伪托的黄帝之书的内容。
其二,汉桓帝好“黄老道”,为之立祠祭祀,只能说明桓帝好神仙,把黄帝和老子当神仙祭祀,并不能说明“黄老道”就是一种宗教。诚如《后汉书·孝桓帝纪》说:“设华盖以祠浮图、老子,斯将所谓听于神仙!”这里非常明白无误地说明,桓帝是把老子当作神来祭祀的。《后汉书·王涣传》所谓“桓帝事黄老道,悉毁诸房祀”,亦是此意。事实上,在中外历史上为许多历史名人立祠祭祀的事,是屡见不鲜的,并非是什么宗教。.
其三,说“黄老道是早期道教的前身”(《宗教辞典》),也欠妥当。固然,东汉末年产生的道教,它从道家思想中吸取了某些东西,并声称以老子为教主,与道家的确有血缘关系,但它与道家却有本质的区别,绝对不能混为一谈。有的学者认为,“在东汉末年,黄老之学竟成了一种新的宗教——道教”[48],也是很不妥当的。据《华阳国志·汉中志》记载:“汉末,沛国张陵学道于蜀鹤鸣山,造作道书,自称太清玄元,以惑百姓。”即说明张陵的五斗米道,与“黄老道”完全是两回事。东汉灵帝时,张角创立的太平道,“奉事黄老道”,自称“大贤良师”,畜养弟子,跪拜首过,以符水咒说治病,“以善道教化天下,转相诳惑”。十余年间,众徒数十万,遍布青、徐、幽、冀等八州,置三十六方。“方”犹“将军号”,大方万余人,小方六七千,各立渠帅。称言:“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,岁在甲子,天下大吉。”以此号召人民,反对官府。皆著黄巾为标帜,时人谓之“黄巾”。角称“天公将军”,角弟宝称“地公将军”,宝弟梁称“人公将军”。天下响应,京师震动。[49]从他们的组织形式,起义口号,以符水咒说治病等,不难看到,与“黄老道”清虚无为的思想不同,自然不能因其“奉事黄老道”,就说“黄老道”是其前身。张角的太平道奉事“黄老道”,旨在打着黄帝和老子的旗号,为自己张目。太平道本身就是一种宗教,不能说太平道奉事“黄老道”,又在信仰另一种宗教,这在逻辑上也是讲不通的。
(五)魏晋“玄学”的兴起及其发展
魏晋以降,乃至有唐,“天下多故”,许多文人学士,崇尚老、庄,并杂糅儒教和神仙家思想,煽起“玄谈”之风,或称之为“玄言”、“玄论”、“玄风”、”玄学”。随着时代的推移,由于封建统治阶级对玄学的利用,因此便愈倡愈烈,以致封建皇帝,亲下旨令,置“玄学”,设老子、庄子、列子、文子博士,于是道家的地位也就大大提高了。对此,亦可分三个阶段予以论述。
第一阶段是魏晋之际,“玄风”伊始。“魏正始中,何晏、王弼等祖述老、庄”[50],好老、庄之言。何晏著《无为论》:“天地万物,皆以无为为本。无为也者,开物成务,无往不成者也。阴阳恃以化生,万物恃以成形,贤者恃以成德,不肖者恃以免身。故无为之为用,无爵而贵矣。”[51]又著《无名论》:“为民所誉,则有名者也。无誉,无名者也。若夫圣人,名无名,誉无誉,谓无名为道,无誉为大。则夫无名者,可以言有名矣;无誉者,可以言有誉矣。然与夫可誉可名者,岂同用哉?此比于无所有,故皆有所有矣……夫道者,惟无所有者也。自天地以来,皆有所有矣。然犹谓之道者,以其能复用无所有也……自然者道也,道本无名,故老氏曰‘强为之名’,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,下云巍巍成功,则强为之名,取世所知而称耳。”不难看到,何晏祖述老、庄,糅合儒道,因而便产生了唯心主义的“玄学”。王弼与其同声相应,著《戏答荀融书》云:“夫明足以寻极幽微,而不能去自然之性。颜子之量,孔父之所豫在……故知尼父之于颜子,可以无大过矣。”又著《难何晏圣人无喜怒哀乐论》云:“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,同于人者五情也。神明茂,故能体冲和以通无;五情同,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。然则圣人之情,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。今以其无累,便谓不复应物,失之多矣。”与何晏一唱一和,相辅相成,便煽起“玄学”之风。所以,刘勰说:“何晏之徒,始盛玄论,于是聃、周当路,与尼父争途矣。”[52]但是,王弼的成就,也是不应抹煞的。王弼著《老子注》,是我国古代最早的《老子》注本,至今仍为研究《老子》的重要著作,因此,后人曾给予很高的评价。如宋代晁说之说:“王弼《老子道德经》二卷,真得老子之学欤!”[53]熊克谨亦云,“王弼所注,言简意深,真得老氏清净之旨。”(同上)自然,王弼《老子道德经》注,其中不可能不掺进“玄学”思想。
魏晋间,世称“竹林”七贤的阮籍、嵇康、山涛、向秀、刘伶、阮咸、王戎诸人,则与何晏、王弼又不尽相同。他们不拘礼教,超尘拔俗,崇尚老、庄,亦好神仙,因此,他们宣扬道家的清虚无为之道,并非那么纯真,其中搀杂着神仙家的思想。甚至,儒家思想,对他们亦有一定的影响。如“七贤”之首的阮籍,“本有济世之志,属魏、晋之际,天下多故,-名士少有全者,籍由是不与世事,遂酣饮为常”。[54]又曰:“籍容貌瓌杰,志气宏放,傲然独得,任性不羁,而喜怒不行于色。或闭门视书,或案月不出;或登山临水,经日忘归;博览群籍,尤好《老》、《庄》。嗜洒能啸,善弹琴。当其得意,忽忘形骸。”“著《达庄论》,叙无为之贵。”说明阮籍深受老、庄道家思想影响。但儒家之孝道,对他亦有颇深的熏陶。其本传说:“籍虽不拘礼教,然发言玄远,口不臧否人物。性至孝,母终,正与人围棋,对者求止,籍留与决赌。既而饮酒二斗,举号一声,吐血数斗。”显然,这与道家齐生死的“物化”思想,是截然不同的。
嵇康是“竹林七贤”的二号人物。他天质自然,恬静寡欲。“长好老、庄……常修善性服食之事”,“以为神仙禀之自然,非积学所得。至于导养得理,则安期生、彭祖之伦可及,乃著《养生论》。”其论曰:“夫气静神虚者,心不存于矜尚;体亮心达者,情不系于所欲。矜尚不存乎心,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:情不系于所欲,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。”又《与山涛告绝书》云:“老子、庄周,吾之师也,亲居贱职;柳下惠、东方朔,达人也,安乎卑位。吾岂敢短之哉!又仲尼兼爱[55],不羞执鞭;子文无欲卿相,而三为令尹,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。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,穷则自得而不闷。”又作《幽愤诗》云:“托好老、庄,贱物贵身。志在守朴,养素全真。”“采薇山阿,散发巖岫,永啸长吟,颐神养寿”[56]云云。可以看到,嵇康和阮籍的思想大体相同,而嵇康笃信神仙,“常修善性服食之事”,而其借助老庄,相得益彰。
向秀和刘伶也有不同个性。向秀“雅好老、庄之学”,认为《庄子》内外数十篇,历世才士,虽有观者,莫适论其旨统,“乃为之隐解,发明奇趣,振起玄风,读之者超然悟心,莫不自足一时”[57]。刘伶放情肆志,常乘鹿车,携一壶酒,使人荷锸而随之,谓曰:“死便埋我!”[58]其遗形骸如此。“竹林七贤”及其子侄辈,逸情忘志,放情山水,超尘拔俗,煽起一股“玄风”。在中国文学史上被称之为晋代名士风度,给人们留下一段十分有趣的佳话。但是,把“玄风”误以为是“道家清虚无为之思潮”[59],是错误的,早在清代,方维甸对此,说得已经颇为清楚,他说:“余尝谓汉之仙术,元与黄、老分途。魏晋之世,玄言日盛,经术多歧,道家自诡于儒,神仙遂溷于道,然第假借其名,不易其实也。”[60]
第二阶段是南北朝时期,封建官府建立“玄学”,张扬道家思想。“玄学”的建立,是在南朝宋文帝刘义隆时代。据《宋书》记载:“元嘉十五年(483),征次宗至京师,开馆于鸡笼山,聚徒教授,置生百余人。会稽朱膺之、颖川庾蔚之并以儒学,监总诸生。时国子学未立,上留心艺术,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,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,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,凡四学并建。车驾数幸次宗学馆,资给甚厚。”[61]由于皇帝的重视,以宣扬道家思想为主的“玄学”,与艺术、史学、文学同时被列入国学。可以想见,道家思想在南朝得到进一步的发展。逮至北朝时,“玄学”仍颇有影响。据《北齐书》记载:羊烈“少通敏”,“好读书,能言名理,以玄学知名”[62]。“玄学”在北朝所受到的推崇,由此亦可见一斑。
第三阶段是唐代,唐代把“玄学”发展到顶峰。由于唐代经济繁荣,国家昌盛,唐高宗李治和唐玄宗李隆基重视道家,大倡“玄学”,道家思想因此也就随之得到广泛的传播。据史书记载:唐高宗乾封元年(666)二月巳未,李治“如毫州,祠老子。”并以老子为李氏之祖,“追号太上玄元皇帝”[63]。咸亨五年(673),“天后(按即皇后)上意见十二条,请王公百僚皆习《老子》”[64]。“玄宗开元五年(717)……及注《老子道德经》成,诏天下家藏其书,贡举人减《尚书》、《论语》策,加试《老子》。”[65]又开元“二十九年,始置崇玄学,习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、《.文子》、《列子》,亦曰道举。”(同上)天宝元年(742)二月,“庄子号为南华真人,文子号为通玄真人,列子号为冲虚真人,庚桑子号为洞虚真人。其四子所著书改为真经。崇玄学置博士、助教各一员,学生一百人。”[66]天宝十四年,“颁《御注老子》并《义疏》于天下”(同上)。不过此时的“玄学”虽与道教混为一体,却与魏晋“玄学”判然有别。
到宋代,宋徽宗赵佶自称“教主道君皇帝”[67]。太学置《道德经》、《庄子》、《列子》博士。诏封庄周为微妙元通真君,列御寇为致虚观妙真君。宋代道观林立,道教极盛,道家思想融入道教。尽管如此,客观上,对道家思想的传播,仍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。
(六)《文子》和《列子》之学在唐代的兴起
关于文子其人,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在文子名下自注说:“老子弟子,与孔子并时。”由于没有古籍记载文子的生平,后世好事者便伪造出关于文子的许多不同说法。今人谓辛妍,字文子,号讦然,范蠡的老师[68]的说法,也并没有确凿的历史根据。文子之书,亦早已亡佚,现存《文子》,是汉代以来好事者伪托,并非真品。
关于列子,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说其“名御寇,先庄子,庄子称之”,但却语焉不详。经过古代学者的考证,认为列子为战国时代郑繻公时人,与郑子阳同时。列子之书,先秦时即亡佚。现存《列子》之书,学者多认为是魏晋以来好事者的伪托之作。
文子和列子,是道家学派的重要人物。他们的著作由于早就亡佚,伪托的《文子》和《列子》之书,思想内容比较复杂,但其中不少内容,还是宣扬了道家思想。
《文子》和《列子》之书,在唐代之前影响并不大。唐代开元、天宝年间,方置玄学,设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、《文子》、《列子》博士,称庄子、文子、列子和庚桑子为真人,称四子之书为真经。此种现象的出现,亦并非偶然,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的。
唐代开元、天宝年间,是李唐王朝的鼎盛时期,经济繁荣,政治比较稳定。对外实行开放政策,与许多国家交往频繁,京城长安的外国使者一时竟多达几千人。李唐王朝处在如此鼎盛时期,在文化思想方面,也出现高度繁荣的景象。国家除了大力发展教育外,也非常重视古籍整理。就国家藏书而言,自汉代以来,“至唐始分为四类,曰经、史、子、集。而藏书之盛,莫盛于开元。”[69]此其一。其二,唐代开元、天宝年间,儒、道、佛诸家并重,兼容并蓄,曾经一度出现儒、道、佛三者融合的现象,显示出唐朝统治者的博大气魄和宽广胸襟。《文子》宣扬儒、道、法等诸家融合和互补思想。《列子》则宣扬儒、道、佛融合和互补。这就很符合封建统治阶级的需要。唐代贞观年间,唐僧玄奘出使西域取经,历时十八载。据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载,有玄奘《大唐西域记》十二卷。凡释氏二十五家,四十部,三百九十五卷。唐高宗李治乾封元年(666),李治“如亳州,祠老子”,并以老子为李氏之祖,“追号太上玄元皇帝”[70]。咸亨五年(673),“天后(即皇后)上意见十二条,请王公百僚皆习《老子》”[71]。唐玄宗开元五年(717),“注《老子道德经》成,诏天下家藏其书”[72]。由于以上此等原因,所以,唐代开元、天宝年间设玄学,置《文子》、《列子》博士,大兴其学,并不是偶然的社会现象,是有其很深的社会根源和阶级根源的。
纵观道家产生及其发展的历史,只有老庄思想才是道家学说的正宗,其后宣扬道家思想的著作,都在不同程度上或多或少地注入了作者的主观思想。如战国和秦汉时期韩非的《解老》和《喻老》,《吕氏春秋》、《淮南子》等等,这些著作所阐发的道家思想,对传播道家学说无疑都有积极的促进作用,然而他们与老庄学说的原貌已经有很大的不同。所以,我们在研究中国文化发展历史时,必须注意到这样的问题,即任何学说的发展,都会掺进时代的精神和社会思潮,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。道家学说的发展亦不例外。
注释:
[1]《中国古代社会研究》,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。
[2]《礼记·礼运》。
[3]见拙著《老庄研究》中关于《老子其人其书考辨》,1984年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。
[4]《史记·秦本纪》和《左传》文公六年。
[5]《老子》第75章。
[6]《老子》第74章。
[7]《庄子·徐无鬼》。
[8]《庄子·则阳》。
[9]《孟子·尽心下》。
[10]《孟子·离娄上》。
[11]《庄子·在宥》。
[12]《周易·系辞上》。
[13]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。
[14]《论语》。
[15]《老子》第19章。
[16]《庄子·胠箧》。
[17]《庄子·在宥》。
[18]《汉书·艺文志》。
[19]《汉书·地理志》。
[20]刘师培《南北文学不同论》,见《中国近代文论选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。
[21]詹剑峰《老子其人其书及其道论》,1982湖北人民出版社。
[22]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。
[23]《淮南子·修务训》。
[24]《孟子·尽心下》。
[25]《史记·索隐》。
[26]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。
[27]《老子》第二章。
[28]《庄子·天道》。
[29]《校刊〈抱朴子内篇〉序》。
[30]《史记·吕后本纪》。
[31]《史记·曹相国世家》。
[32]《史记·循吏列传》。
[33]《史记·酷吏列传》。
[34]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。
[35]《汉书·司马迁传》。
[36]《史记·儒林传》。
[37]《史记·外戚世家》。
[38]《史记·汲郑列传》。
[39]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。
[40]《后汉书·光武帝纪》。
[41]《后汉书·显宗孝明帝纪》。
[42]《后汉书·光武十王列传》。
[43]《后汉书·孝桓帝纪》。“浮图”,即“浮奢”,佛教也。
[44]《后汉书·郎顗襄楷列传》。
[45]《后汉书·王涣传》。
[46]同注[29]。
[47]《宗教辞典》,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。
[48]詹剑峰《老子其人其书及其道论》,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。
[49]《后汉书·皇甫嵩传》。
[50]《晋书·王衍传》。
[51]《晋书·王衍传》载何晏《道德论》,文字略有不同。今据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。下同。
[52]《文心雕龙·论说篇》。
[53]《诸子集成·老子道德经》附文。
[54]《晋书·阮籍传》,下同。
[55]按非是,墨子“兼爱非攻”。
[56]《晋书·嵇康传》。
[57]《晋书·向秀传》。
[58]《晋书·刘伶传》。
[59]台湾《中文大辞典》。
[60]同注[29]。
[61]《宋书·雷次宗传》。
[62]《北齐书·羊烈传》。
[63]《新唐书·高宗本纪》。
[64]《旧唐书·高宗本纪》。
[65]《新唐书·玄宗本纪》。
[66]《旧唐书·玄宗本纪》。
[67]《宋史·徽宗本纪》。
[68]《古籍新书目》,1993年8月30日,第48期。
[69]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。
[70]《新唐书·高宗本纪》。
[71]《旧唐书·高宗本纪》。
[72]《新唐书·玄宗本纪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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