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我对彼得说,我想写书。他只是耸耸肩,说,好啊,亚瑟,至少你也需要给自己找些事做;那么,你想写什么呢?我这才发现,自己茫然不知所云。
我在纸上勾勒出滚滚的黑色波涛,那是乡愁笼罩的英吉利海峡;然后,开凿出嶙峋的怪石,密植上幽深的黑色森林,那是蛮野的布列塔尼;下面有比利牛斯山脉,上面是漫漫长路——道路上标记着数字,以代表其距离的长短——条条通往巴黎。
我把这张纸揉烂,想要重新构思时,巴黎又不由自主地在下一张纸上出现。于是,我最终决定,写写这个时代的法国和巴黎。
我想,很多年以后,待人们再次回头审视这个时代的巴黎,也许,会目瞪口呆。如果把城市比喻成女人,那么威尼斯,好歹是良家妇女,即使不忠于她的丈夫,至少也忠于她的情人。巴黎,则是个彻彻底底的荡丅妇。她不忠于任何人,只忠于自己的欲望;而她的欲望,又是那么的反复无常。
山岳派、吉伦特派、保王党人、热月党人、军政府,在风雨飘摇中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巴黎刚还在和雅各宾派的清教徒们卿卿我我,床单还没有热又舍弃了你,爬上了热月党花花公子的床。
马拉在“砰”的一声枪响后倒在浴缸里;紧接着,丹东被罗伯斯庇尔送上断头台;热月党人随后赶到,砍掉了罗伯斯庇尔和圣茹斯特的头,继而,又被拿破仑微笑着用枪抵住了后背。
昨天,在巴黎公社的门口,男公民和女公民们还在唱着马赛曲,激情洋溢地为把普鲁士人赶出香槟省组织大型募捐;今天,先生和夫人们开始流行穿紧绷绷的裤子和罗马式长裙,就着悠扬的圆舞曲,一边旋转,一边互送秋波。
巴黎像疯狂的钟摆,在壮烈和放荡间来回沉重地摆动;每次摆动,都带来血雨腥风一片。
待尘埃落定后,一定会有人说,这是最好的时代,这是最坏的时代;这是智慧的时代,这是愚蠢的时代;这是信仰的时期,这是怀疑的时期;这是光明的季节,这是黑暗的季节;这是希望的春天,这是失望的冬天;人们正在直下地狱,人们正在直上云端。
让我在纸上,来为这段历史勾勒出一个代言人。我先画出一道柔和的圆弧,这是他象牙色的前额;然后,是两道神气活现的金色的眉毛,和他被长长睫毛覆盖的蓝色眼睛。金色的头发在共和国时期服服帖帖地贴着脑门,到了帝国时期则蓬松地垂至肩头。最初的时候干净利落,到了没人敢管他的时候,他的下颌经常会故意留下点邋遢的胡茬,衬托得他常挂脸上的笑容似乎总带着点揶揄。
他叫做弗朗西斯波诺弗瓦,出生于马提尼克岛,父亲是驻军于当地的军官;母亲则是个精力充沛的克里奥尔女人;他长于都兰,13岁的时候,被父亲托关系走后门塞进了巴黎军事学校;然后,大**爆发,他被卷入了时代的波澜,随着风吹浪打,或浮或沉。
他即成长于本土,又来自殖民地;既是外省人,又是巴黎人——可以说,他就是整个法国的缩影。我不是历史学家,对那些繁复的编年史和名人的回忆录所知甚少。我试图用这个人的经历将这个时代串连起来,用一滴海水反射太阳的光辉。
彼得嘲笑我自不量力,唉……无所谓啦,反正,我和他都心照不宣,这场写作,仅仅是在穷极无聊中的一场无奈的游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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