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汉虽然大,工作也很好找,却多是拿钱很少又很辛苦的服务类。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着,对那些商店门口张贴的招聘红纸提不起兴趣,那简直就是剥削。程祖辉说不想做就别做了,我养你呀。他常常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然而出发点又是善良而美好的,我只好微笑地看他,心里却是荒凉。老妈说什么剥削不剥削的,人家伢们做得蛮好就你做不得。一气之下我到中华路一家鞋店做营业员。
老板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,反正很年轻就是了。白净,不是很高,喜欢穿细格子的白棉布衬衫,和深蓝色的圆领T恤。不喜欢说话,生意大都交给店员。如果我们做错了事,他会说:么样搞的撒。语气冷淡,责备的意思很明显,却没有任何惩罚。
他每个星期四去大兴路进货,我也去过一回,那里的扁担横冲直撞,他们吆喝着急走在人群里,装货的纸箱时常撞上旁人的大腿,总是有人在大声咒骂。老板嘱咐我小心,有时候拉我一下,躲过就要撞上的扁担。
老板不在的时候我就和店员安安聊天,她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,她说她叫安安我就叫她安安了。
我说我们老板人很好,也很酷。安安说酷个呵欠。安安不屑的时候喜欢说“呵欠”,“呵”字拖得很长很重,“欠”字轻飘飘的,类似于现在满大街的女孩子眼波一横,轻轻巧巧地一声“切~”,表达不屑与拒绝。
越是装着对一件事漠不关心反而显得特别关心。我取笑她,你对别人都挺好,就对老板不理不睬的,是不是喜欢他呀?安安依然是那一句,喜欢个呵欠。然后跟客人讲价不理我。客人付钱提着鞋子走了,安安愣在原地,想不通似的,又凑到我跟前说唉呀其实我们老板蛮可怜的。
老板原来是开夫妻店的,忙不过来才请了安安。于是她成了他们夫妻感情破裂的见证人。安安气愤地说,老板娘每天穿得像个黑寡妇一样坐在店里,只招呼男客,到晚上就甩着屁股去跳舞,跟人家说我勾引他老公。安安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拳头几乎要抓狂的样子说,我什么时候勾引她老公了!末了安安发表评论说黑色是暧昧的颜色,穿一身黑色就是想勾引男人上床。我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黑色T恤。安安连忙笑着说,不是说你呀,不是说你。
安安很少上夜班,有个长头发的男孩每隔一天来接她下班,她挽着他的手臂甩着小皮包跟我们说拜拜,精神得好像根本没上过一天班。程祖辉说要来接我,我总是拒绝,有一次他发脾气,在电话里说那你也别再找我了。
晚上就剩下我和老板两个人,他坐在收银台里看报纸,我背着手靠在门口,一只脚在台阶下来回晃动着,忽然感觉自己像个站街的女子,忍不住低头吃吃的笑起来,回头看老板,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,慢慢的嘴角上扬,也笑了。所有人世间最珍贵的,乃在于无可替换的刹那感动,对于这个男人,除此之外,我一无所知。
我开始在脸上涂涂抹抹。第一次化妆,我很小心地用了冰片蓝的眼影和透明的唇彩。还是给安安看出来了,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拉我到外面,看了半天说没画好没画好,眼影都快看不见了,非要给我涂上她新买的Za的紫色眼影和美宝莲的睫毛膏。他来的时候果然多看我一眼,可我又七想八想忐忑不安,也许他并不喜欢化妆的女孩子呢,于是赶紧把脸洗了。
我想我是爱上他了,虽然我很容易就喜欢一个人,却从来没有尝试过喜欢到想哭的感觉。我常常睡到半夜一骨碌爬起来,赤着脚到客厅倒水,然后捧着水杯趴在窗台上,对着隐隐有些轮廓的寂寞得要死的黑夜,在脑子里将过去的一天,他的一句话、一个动作、一个眼神,重播一遍。
直到有一天他感冒,在电话里说晚上不来了,叫我们也早点回家。我放下电话就把安安打发走,然后锁了店门去他家。等了一会他才开门,格子衬衫皱巴巴的,有些诧异。他问我吃饭没有,我说没有。他说我来做吧。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,他还是拉开冰箱看有什么。
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隔一会便伸长脖子看厨房里他的背影。我手心里全是汗,双腿麻木得像爬满了蚂蚁,我走过去,我说,我喜欢你。我本来是想从后面抱他的,看到他一怔,我立刻失掉所有勇气,心跳快速而强劲几乎不能呼吸。我说,我不是开玩笑的,我只是想告诉你。
他不说话。我知道没戏了,反而倍感轻松。没哭,我轻轻关上门,下楼,走到街上,在最近的电话亭拨程祖辉的手机,拨了三次,听到的都是,您所拨打的用户,并不存在。才想起来,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,这便叫作,活该!然而心里却慢慢泛起了酸,慢慢哭起来,一哭就不可收拾,话筒紧握着抱在怀里,像抓住一双可以获得安慰的手。
人类,看似坚强其实软弱,说软弱却又坚强——不管哭得多伤心,总会哭累,然后停下来抽泣、休息。一双哭得红肿朦胧的泪眼,透过绿色的电话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我感觉我的转身简直有些悲壮,刚才孩子似的大哭,他都看到了,还要对我说些什么呢?他说,等我办妥了离婚手续,再认真地追求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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