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:
沈复是清朝长洲人,创作了自传体散文《浮生六记》,文中直率地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陈芸至诚至爱,充满情趣的夫妻爱情生活。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读六记,也如在梦中,平淡的婚后读更是艳羡不已。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,可他们的婚姻是爱情的人间天堂,热恋才刚刚开始,这就叫永恒。林语堂把书中的女主角称作“中国最美的女人”,我以为这对夫妻的婚姻生活也是中国最美的。
一见钟情,金屋藏娇似的“非淑姊不娶”
沈复十三岁的时候,跟母亲去舅舅家,见到陈芸写的诗稿,便羡慕其才思隽秀,心里竟放不下,一见其才便钟情,见人更是,竟告诉他的母亲说:“若为儿择妇,非淑姊不娶。”淑姊是对姐姐的尊称,因为陈芸比沈复大几个月。汉武帝刘彻童年见到阿娇便说“若得阿娇作妇,当作金屋贮之”,后成婚为其第一任夫人。此更为执着,非她不娶,于是就娶了,什么变故都省略了,这是何等的幸运,凭这一点也让人百年难遇,但是好戏还在后头,有情人终成眷属,大团圆却不是结局,而是一场浪漫爱情的序曲。
洞房花烛夜,那迷人的“笑之以目,点之以首”
终于迎来了新娘,花烛之夜 ,沈复进洞房第一次握住她的手,还是偷偷在桌案之下,“暖尖滑腻,胸中不觉怦怦作跳”,二人并肩夜膳,陈芸说还在吃斋忌荤,啊,她是在为自己所爱的人祈祷吃斋呢。原来沈复出痘的时候,为了早日康复,陈芸便吃斋念佛以求保佑,沈复心想忌荤还要忌夫妻之事,便笑着说“今我光鲜无恙,姊可从此开戒否”,光鲜无恙就是鲜明漂亮好好的了。陈芸心领神会,“笑之以目,点之以首”。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不用语言,慧心的女人何必再开秀口,眉目传情最是迷人。新郎光鲜,新娘怎不开戒,这煽情说俏之词也只适合这洞房花烛私语时,且正是时候……
红粉结伴“课书论古、品月评花”的浪漫
沈复的家住在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,有水有亭,正是消夏避暑的好地方。因天热,陈芸不再做些女工针绣之活,二人形影不离,在一起读书论古,品月评花,饮酒作诗。饮酒还要玩一种射覆的游戏,就是借用诗句或典故来猜覆盖在瓯、盂等器具下的某一物件,猜不对就罚酒,“人间之乐,无过于此”。《红楼梦》里大观园里最幸福一群少女陪宝玉不过如此,这里妻子已是红颜知己,青春作伴,多少男人有了妻子还梦想有个红粉知己,那是两者未能合二为一,读此,让他们嫉妒,也让他们反思,妻子正该是红粉知己。
千年修得“为卿婿,何其有缘耶?”
陈芸小时候聪明颖慧,“学语时,口授《琵琶行》,即能成诵”,后来在刺绣之余 常常读书吟诵,所以能与沈复成为文友,常常谈诗。一次沈复问她李白杜甫更喜欢哪一个,陈芸说当然李白了,脱俗超凡令人可爱,又说我启蒙认字是从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开始挨个挨个学的。沈复笑着说:“太美妙了!李太白是你的崇拜,白居易是你的启蒙老师,恰巧我的字叫“三白”,是你的夫婿,你与‘白’字何其有缘耶?”陈芸听后笑着说:“白字有缘,将来恐白字连篇耳(吴音呼别字为白字)。”两人一起大笑。看这玩笑开得,多高雅有趣,白字连篇,那是念念不忘情人啊。老夫老妻往往被生活琐事磨去了往昔的花前月下,对话不过是柴米油盐谈婚论嫁。这里却是诗词曲赋谈诗论道,高雅之事于内帷之中,文人之语在夫妻之间。这让我想起还有两对这样的夫妻,一是纳兰容若,曾对志同道合情深意重的亡妻卢氏写下了绝美一词:“赌书消得泼茶香,当时只道是寻常。”而这句诗又来自李清照和赵明诚的“赌书泼茶”典故,李婚后屏居乡里与丈夫赌书,堆积书史,言某事在某书、某卷、第几页、第几行,以中否,角胜负,为饮茶先后。中,既举杯大笑,至茶倾覆怀中,反不得饮而起。这三对夫妻当演绎了中国文学史的浪漫爱情婚姻的经典。
来世还做夫妻“卿当作男,我为女子”
一天,沈复感叹说:“可惜你是女的,若能把你变作男的该多好啊,我们一起访名山胜迹逍遥自在。”陈芸说:“这还难,等妾白发鬓鬓,我们一起好好走走。”那时男女一起外出也是惹闲话,不方便的,何况家庭琐事哪有闲时间啊。沈复感慨说恐怕那时老得走不动了,陈芸说那今世不能,期以来世。沈复随口而道:“来世卿当作男,我为女子相从。”陈芸感动了:“不昧今生,方觉有情趣。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别错过今生的美丽,才实实在在感觉有情趣。陈芸又说:“今世月下老人已为我们牵合,来世也得靠他老人家,何不咱画一张他老人家的神像供奉祈祷。”还是芸说得好“不昧今生,方觉有情趣”,管不了来世,好好在今生相爱;还是沈复说得痴“卿当作男,我为女子”,来世好好报答,再做夫妻。山盟海誓不在婚前盟约而在婚后闲话不备时,那是因为,爱一直在心里。
生命中最浪漫的事“菜园十亩,君画我绣”
他们常常去一对老夫妇那里,老两口以种菜为业,他们俩常常陶醉在他们的园子里。陈芸高兴说以后老了就与你在此处买上十亩地,栽瓜种豆,过过田园生活,君画我绣,多幸福啊。“我那心中最浪漫的事,就是一起和你白头到老”, 男耕女织只是物质生活的需求,我们的这对是“君画我绣”,是你歌我舞,多简单的渴望,但平淡是最高境界,可憾,陈芸先去,未能如愿。
女扮男装携夫同往的小闹剧
离沈复家半里路有个供奉洞庭湖君的庙宇,到神的诞生日庆祝的时候,“花光灯影,宝鼎香浮,若龙宫夜宴”观者如云,沈复被众友邀请要去,临走时给芸夸可有看头了,只是女人家不能去,芸惋惜说:“惜妾非男子,不能往。”沈复就出了个木兰从军的主意,让她穿着自己的衣服打扮成男的一起去,上衣太长了就折起来缝上,装束既毕,芸还学着男子拱手阔步,可又突然变卦说叫人家看出来多丢人啊,再说母亲要是知道绝对不允许。沈复怂恿说庙里的人都认识我,看出你偷偷跟我来付之一笑罢了,母亲在亲戚家,不会知道,去吧。芸又看看镜子,笑的前仰后合,沈复拉着她就去了,见人介绍时说是自己的表弟,芸学着男人样,好在是夜晚灯会,竟没人说出来,不知有没有人看出来。可后来有一处还真有女的,是这里负责举行仪式人的家眷,云绕过她们,想过去,可身子一歪,按在了一位少妇的肩上。这可不得了,人家人多势重,芸没了办法,干脆脱帽翘起小脚说:“我亦女子耳。”人家看个仔细后转怒为欢,还留下喝茶,派轿子专门送回家。这幅小闹剧就一笑收场。
和丈夫与船家女三人的故事“挟两妓其一即我也”
一次沈复的长辈去世,要前去吴江吊孝,芸也想去,因为要路过太湖,想看看太湖风景。沈复说自己去也感到孤单,只是怎么跟家里说带你去呢,这种吊唁是不能带女的去的。芸有了主意说,你先坐船走,我就说回娘家去,我去找你,在万年桥下见面,竟活像一对私奔的相约。终于好事成了,他们坐在太湖的船上,芸感慨,有多少女人一辈子难以出门见到这美景。渡船上有个船家女名素云,能歌善舞类似歌伎那种风流女子,与沈复认识,三人就在船上一起饮酒,正是月亮出来时,也不点灯,图个情趣,于是玩那种射覆的游戏。沈复出题,那女子双目闪闪,不知什么意思,说我也是熟悉这种游戏的,可没听说你这样出令什么意思,芸给她解释,还是不懂。沈复笑话说:“这就像仙鹤善于跳舞而不会耕地,牛善于耕地而不会跳舞,天性,你教她,也不会的。”这下惹恼了那小女子,听出来了涮人,就笑着捶沈复的肩说:“你骂我啊!”芸说:“只许动口,不许动手。违者罚一大杯。”素云酒量大,倒上一大杯一饮而尽。沈复来劲了说道:“要动手只准抚摸一下,不准捶人。”这下又得罪了妻子,芸笑着挽着素云投到沈复胸前,说:“请君摸索畅怀。”沈复哪里敢,只好说:“你不知我说的意思,抚摸是指似有意又无意的时候,这样做,那是粗俗野蛮之人所为,我可不是。”三人都一醉方休。当时他们寄住在朋友家,过了两天,朋友的夫人听说沈复曾在船上与两女子饮酒的事,但误传说是和两妓一起,女的同情女的,就私下告诉芸说:“前日听说你的夫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,你知不知道?”芸说:“有这件事啊,可其中一个就是我呀。”就把前前后后告诉她,都大笑而去。
誓:曾经沧海难为水 恨:恩愛夫妻不到头
他们俩在家中院内相逢,常握手问询,还忐忑不安怕别人看见,像是偷情。芸和别人一起座谈时,看见沈复来了就起身挪个位置,两人就并肩而坐。在那个封建时代大家庭里生活,妻子要仰公婆鼻息度日,对丈夫要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否则就不成体统,这对夫妻很难被家庭和社会所容,特别陈芸那种性情中人。后来各种变故,他们被迫离开家投亲去住,但因路途险碍,路上陈芸的慢性病(血疾)加重,沈复可谓穷困交加,芸自觉生命要到尽头,病床上,拉着沈复的手说:“我死之后你赶快回家,父母年事已高,愿你再续个德容兼备的好女子,也好照顾父母和孩子,我死也瞑目了。”沈复痛肠欲裂说绝不再续,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。芸还要说什么,已无力,只听到断断续续有“来世”两字,便撒手人寰。这个被林语堂说成世上最美的女人,被沈复认为具有“男子之襟怀才思”的红粉佳人与世长辞。此时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断的沈复,只能此恨绵绵无绝期!悲伤无奈的沈复问苍天,为什么恩愛夫妻不到头?世间夫妇难道真如这俗言所说吗?难道是我们过于一往情深吗?
他们在地上用婚姻建筑了爱情的天堂,有如此真爱,算没枉度一生,但上天也嫉妒他们的爱吗?世间完美事不多,前面提到的纳兰容若深爱的妻子,还有李清照的赵明诚都是离爱人先去,留下了未完的爱和不完的恨,也留下了刻骨铭心用血写就的千古诗文,读一读,就胜却人间无数……
第二篇:
多年后,沈复仍记得十三岁时与母亲归宁那一日,他看着芸娘在窗下的倩影出了神儿。轩窗外的芸娘,粉颈低垂、身姿婀娜,一双素手在绣绷上灵活舞动,眼眸顾盼神飞间,像是浸含着这世间所有的美好。
芸娘是沈复舅家的女儿,自幼善女红、工苏绣,儿时没了父亲,她便做绣活儿贴补家用。“芸既长,娴女红,三口仰其十指供给。”后来,沈复在《浮生六记》里用这一句话代过芸娘儿时的岁月。可他知道,这句子没写出的是芸娘童年的哀苦与艰难。五岁便没了父亲,跟着母亲带着弟弟在家里过活。母亲年龄大了,做不得繁重的活计,于是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便都仰仗芸娘十指绣活儿。年轻的姑娘们做绣活儿,多是为了自己穿戴或是给情郎做物什。而芸娘日夜描样子缝针线,是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。
男人遇到这般美丽温柔、心灵手巧又身世坎坷的姑娘,往往会升起爱怜之意。怜她久了,便也不觉成了依赖,成了爱。他想把芸娘接回自己家里,跟她作诗唱和,让她为自己绣衣缝被。从此再不让她为家人的生计发愁,可以一辈子做他受宠的妻。他想要给她,此生最好的爱情。于是沈复告诉同行的母亲:“若为儿择妇,非芸娘不娶。”
母亲先是惊诧,继而莞尔。如此亲上加亲的好事,也是家门的造化。沈母退下手中的戒指,戴在芸娘手上,静静地看着这一对璧人。他痴痴地冲她笑着,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这一世的幸福。她含羞半低头,粉面艳艳似三月桃花,眼波清清如春日溪水。偶尔四目相对时,芸娘神情里的羞涩缠绵之态总让沈复沉醉其间不能自拔。
后来,沈复便常自己去舅舅家。芸娘见沈复来,总会细心地在房里为他准备好暖粥、小菜和点心。她把沈复让到自己屋里,问他点心、粥品是否和口味。两个少年就这般从暖粥小菜,聊到诗文词章,聊到芸娘将来嫁入沈家后的生活,憧憬这一世的细水长流。甜甜的粥里像是开出一朵花来,香味流转过两个孩子的少时年华,绵延至漫长的流年岁月。后来有一次,沈复在芸娘屋里吃粥,被进来的表哥撞见,表哥哈哈笑着说:“平日里我来讨粥喝,芸娘都说没有了,原来是要留给你吃。”好像少年心事被无意戳破,芸娘羞得抬不起头,沈复赌气说再不来这个表哥的家。少年意气,再想起也总觉可笑。有芸娘在的地方,沈复岂会当真不来呢?可是后来沈复还将这件事认真写进了《浮生六记》,读这一段时总觉他像是在有意炫耀,炫耀他的芸娘只待他一人好,只为他一人熬粥吃。
终于,沈复铺就十里红妆,看芸娘着嫁衣款款而来。那是他的妻,宛如一朵红莲飘荡而来渐行渐近,漾开了满世界瑰丽绚烂的红。洞房时,芸娘伴其夫读《西厢》,品评书中词文和人物。她本就是聪慧的女子,沈复自小就听说舅舅家的表姐芸儿“生而颖慧,学语时,口授《琵琶行》即能成诵”。聊到开心时,芸娘回眸微笑,这一笑便惹得沈复只觉一缕情丝摇入魂魄,于是拥芸娘入帐,不知东方即白……“不知东方即白”,后来写书忆起时,沈复用这短短六个字代过洞房一夜的帐中温存,这此中光景,想来应比《西厢》更为旖旎。他的迷醉,她的娇羞,化入东方的蔼蔼晨光,一夜的终了,是一世漫长温柔的开端。
婚后一个月,沈复便要启程回书院读书。乘舟离开芸娘之际,正值桃红李艳、争奇斗妍之时,日光晴好、波光潋滟,天地一派明媚的景象。沈复却无心赏这花团锦簇的辰光,心中只觉林鸟失群,天地异色。良宵苦短,怎奈才一月便要奔往书院;红烛梦长,唯愿之后年月日日有芸娘相伴。
沈复芸娘婚后居于“我取”轩,小院里浓荫覆窗、人面俱绿。他们在这里谈诗词、论文章。两人聊到古代诗人,觉得“杜诗锤炼精纯,李诗潇洒落拓;与其学杜诗之森严,不如学李之活泼”。她是他的妻,亦是他的友。她为他洗衣缝被,也同他品评诗词文章。纵是贤妻亦娶,终归良友难寻。此生得芸娘如友般的妻,既有了一世的安稳,也不枉了一身才华学识。
中秋夜,他们相携游“沧浪亭”,秋日温柔的夜,微风像是从袖底而出,月光在湖心荡漾流转。轻风抚面,似在心间温柔而过。她倚着夫君的肩膀,仿如倚靠着尘世里最平凡却又惹无数人艳羡的幸福。“沈郎,下一世我们还能做夫妻一起游湖赏亭吗?”她喃喃问道,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,如此小女儿心思的话,让他该如何回答呢……“好像在前世时,就已然听你问过这问题了啊。”他是智慧又温柔的郎,不敢承诺她下一世的相守,却定要给予她此生此时的幸福。如此机智又暖心的答复,惹得她不禁笑出声来。或许有前世相约,才有了今生相伴。若是今生足够幸福,也何苦去想下辈子的聚散呢。他轻抚过她的发,发香醉人引他俯身亲吻……如此佳人良夜,驱散了俗世繁杂,放佛世间只余沧浪一亭,亭中只有沈、芸二人。所谓的鸳鸯伴侣,大抵就是如此吧。
是的,于沈复而言,芸娘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,是俊俏温婉的贤妻,更是可以一起“课书论古,品月评花”的友人。女人若只懂得为丈夫缝衣做饭、暖床温被、生育儿女,那只能算是做到了贤良妻子的本分,却不能真正成为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珍爱之人。贤妻若亦能如友,方可真正走进男人的生命。一个才华卓越的男子,一生寻求的也是那个能与他灵魂相通的人,而不只是一个会做饭生子的妻。
而芸娘,恰是这般温柔贤良又智慧通透的妻。为妻,她可将家中打点停当,把平凡生活过得一派诗情画意,让沈复这个才子文人在家中也能赏到风雅趣味。因沈复弟弟娶亲,他们搬出雅致的“我取”轩,去一个小巷子里租房而住。虽家境不甚富裕,两人却过得极有滋味。芸娘在院子里自己种菜,收得青绿菜叶再亲自下厨为沈复烹调佳肴。她也会自己织布缝衣,再以自幼便习得的苏绣给衣裳绣些风雅又喜人的图案。于是在这个小院子里,两人只觉布衣菜饭,可乐终身,从此不必做远游计。闲时,他们也会柳荫垂钓,持螯对菊。芸娘在院子里植了菊花,中秋节时便把母亲接来一同赏菊吃蟹,家人围坐,和乐融融。为友,芸娘不仅可与沈复谈古论今、品评花月。她还会着男装,同沈复一起出门夜游。如此一对佳偶璧人,就这般守着一间屋,一畦地过一生,也当真是一件美事。
芸娘还是一个极善发现生活妙趣之人。夏日,她看到荷花晚含而晓放,便于夜里用小纱囊取茶叶少许,置于荷花花心中,第二日佛晓时取出,再煮泉水冲泡,茶香中便带了荷味。她把如此冲泡的茶端给沈复,沈复轻拨茶盖,香味儿绕转鼻间心上。二人一同赏荷度夏,他只觉荷花菡萏,却也不及身畔芸娘的美。香飘缠绵,情谊缱绻,俗世的美好尽被这一对良人得走。
芸娘为夫君泡茶,沈复便为娘子刻章。于是,沈复刻了印章“愿生生世世为夫妇”图章二方,一人一个,以为往来书信之用。后来沈复为家中生计出门远行,二人便日日书信往来。他把在外游走的趣事讲给她听,她告诉他家中荷花已开,君可归来泡茶赏荷。那时鸿雁往返,车马很慢,他们终日只念着心中一人,盼着一个人的信,那枚图章也印在每一封的墨香情愫间。
然而,世事也总难全。二人独立门户后,家中境况愈下。芸娘生了一儿一女后,身体也愈加不好。她知自己身体早已不如当年,脸上也总是病容,怕不能好好服侍沈复,于是还想为他纳妾。这一晚,芸娘点上蜡烛,燃上茉莉熏香,叫来长得周正的小丫头在屋里服侍。茉莉香最是迷人,烛光忽明忽暗,摇曳了沈复的心神。芸娘推小丫头入沈复怀中,笑道:“请君摸索畅怀。”芸娘含笑完成她自己的安排,我却难想她当时的心境。近在咫尺之处,看着此生最是依恋的夫君怀抱小丫头情谊迷醉,纵是自己的安排,心中也应是惆怅难言吧。烛火摇曳,昏暗了芸娘的婉转情愫。
她以为纳妾便可帮她留住夫君,可她选中的妾却被有钱人家抢走。而沈复,此时也在外因一个雏妓“貌似芸娘”而总是出入烟花之地。芸娘的病越来越重,终在四十岁时便撒手人寰。
是的,她死了。她死,未必只因病痛折磨。年老体衰,如花容颜和娇美姿态具已不再。她觉沈复深情转薄,于是只得日日烦恼,徒增伤心。心在一天天的等待与失望中渐渐老去,真的老了,那份爱,也就随它散了罢。怎奈它早已随了经久流年,沉溺于心中每一个角落。怎么散的去,怎么抛得下。可是,留不住他了,那便只有离开他。而世间到处都是他的人,他的身影,怎么躲得开,怎么离得去。也罢,不如离了这世界。下一世有缘,再陪你过最美的年华……
那一夜在沧浪亭,他没有给她下一世的承诺。而她却要怀着对下一世的期冀,才敢离了尘世,一个人去度轮回。
终于,世间只剩他一个人。他想起芸娘种种的好,写下《浮生六记》记生平事,而这生平却事事与芸娘有关。再也没有人为他准备合口味暖粥小菜,没人肯女扮男装与他夜游玩闹,也没人能烹得有荷花香的茶给他喝了。往事如此温柔,写完时他放下笔,望向窗边。轩窗外,好像又看到芸娘低头绣花,仿如当年初见……还是要释然吧,这浮生一世,前半生有芸娘在身边,后半生有回忆伴左右,终也不算枉过了罢。到底,是她给了他此生最好的爱情。
弥留之际,他眼前是多年前夏夜的荷塘。花瓣粉嫩,芸娘乘舟于其间,偶尔抬头冲他笑,而他却在流泪……芸娘,下一世,换我为你煮茶可好?
第三篇:
陈芸与沈复的爱情每次读《浮生六记》,总会泪湿眼眶好几次,或含笑、或心痛如绞,实有读完一次,便痛彻心肺一次之感。这种体验与读《红楼梦》极其相似,所以每次重读这两本书,都要下很大的决心才会翻开。很想为它写点什么,无奈才疏学浅(是为真心话,非如大学问者般的故作谦虚之辞),面对这样伟大的著作,除了感叹,心中竟好似凌乱的空白,于是什么也写不出来。时光如水般流逝,日渐十分怀念起曾经的爱情来,有一天茅塞顿开,想诸如文学、书画、经济、地理等,我是不能写的,但爱情总可以吧?谁不曾有过对自己来说都堪称伟大的爱情呢?谁又会拒绝承认自己是很懂得爱情的呢?沈复字三白,生于清乾隆28年(1763)的苏州,初生之时家道兴隆,父亲稼夫公乃一方名流,在官在儒皆颇有声望。儿时的他就显示出与众不同来:可以“张目对日,明察秋毫”,可以把蚊子关进帐里“徐喷以烟……作青云白鹤观”。
后来他自己也说:“余凡事喜独出己见,不屑随人是非,即论诗品画,莫不存人珍我弃、人弃我取之意。”陈芸与三白同年生,比他大十个月。古人娶妻,多是娶年龄比己大的,有福气;至今我们这里还有“女大三,抱金砖”之说。不过说归说,大多今人早已追求的是老婆越年轻自己越好的了——这和古之纳妾倒有几分相像。林语堂说:“芸,我想,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。”此言诚不妄也。细考文学史上光辉的女性形象,比陈芸有才气的多,但同时又懂得如她那般安排精致饮食起居的少;或也有比她更会生活的多,但又如她那般高才的少。她是三白舅舅的女儿——表姐哦,为何又偏偏是表姐呢?——四岁的时候,父亲就亡故了,与母亲和弟弟相依度日。陈芸“生而颖慧,学语时,口授《琵琶行》即能成诵”,长成了擅长刺绣——就是大名鼎鼎的“苏绣”么?——一家三口的生活全靠她一双手来维持,弟弟的学习费用也从未短缺过。“刺绣之暇,渐通吟咏”,有绝不比任何大诗人差些许的诗句:“秋侵人影瘦,霜染菊花肥。”更难可贵的是,她虽生于贫贱,却从不重金银首饰,“而于破书残画,反极珍惜”。所以有日后与三白处于极度贫苦时,仍“拔钗沽酒,不动声色”。
这种对三白经济上的纵容,与其后来在妓女身上无端“费百余金”,何尝不是亦有因果关系呢?三白幼年实先与于家女子定了亲的,可于氏不幸于八岁时夭折,此桩婚事便不了了之——先聘未娶而亡,个中滋味方鸿渐最是明了,想三白年幼,并未体验到其中诸般难言之妙也。十三岁的三白第一次见到陈芸,便对其母说:“若为儿择妇,非淑姊(芸字淑珍)不娶。”那时沈夫人对芸也是百般怜爱的,哪曾想到有后来的指责陈芸的百般不是?如芸这样的女子,注定身体是单薄怯弱的,“其形削肩长项,瘦不露骨,眉弯目秀,顾盼神飞,惟两齿微露,似非佳相。一种缠绵之态,令人之意也消”。她的体弱多病,除了“聪慧”之外,与其饮食习惯也大有关系,“每日饭必用茶泡,喜食芥卤乳腐(即“臭乳腐”)……又喜食虾卤瓜”。茶泡饭不消说是伤胃的,后两种更是咸凉臭腥之物(芸说:“情之所钟,虽丑不嫌。”),素体本不足者,多食是必定会伤脾肾的,这或许就是她“血崩”病(月经非时而下,量多如注,或淋漓不净)的宿根。也就是十三岁这年,三白即与陈芸定亲了。
定亲后的那年冬天,二人相见,感情已大是不同。陈芸对三白的怜爱更是溢于言表、见于行动。半夜三白送亲(芸堂姐出阁)归来,饿了,不愿吃枣脯,嫌甜。陈芸暗牵他的衣袖,随她到了她的房间,竟为他藏有暖粥、小菜——想来那时的她,就一直留意着三白的种种生活习惯了——虽然后来被三白堂兄有意撞破,不欢而散,但二人私自独有的、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,已然在彼此心中成型。在夜深人静或独坐无聊时细细品味,会是怎样的销魂滋味呢?也正因此,三白出“天花”时,陈芸暗中吃斋数年,足可见芸的一片赤诚之心。十八岁的时候,二人成亲了,廿三年的“鸿案相庄”开始了。与今人结婚多半是爱情的坟墓不同的是,古人往往是爱情的开始。婚礼当晚,陈芸夜读《西厢》——婚后方读《西厢》。现在那天会夜读的不说是绝无仅有,但想亦不会有几人了,呵呵——芸说:“真不愧才子之名,但未免形容尖薄耳。”三白有言:“惟其才子,笔墨方能尖薄。”他何尝不是才子呢?“芸回眸微笑,便觉一缕情丝摇入魂魄;拥之入帐,不知东方之既白”的描写,比之《西厢》,又何惶多让?三白从十五岁就在杭州赵省斋先生处学习,婚后一月,即启程回书院。当时其心情是,“登舟解缆,正当桃李争妍之候,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,天地异色”,“每当风生竹院,月上蕉窗,对景怀人,梦魂颠倒”。
可见要做学问,绝对不能在结婚之后,至于谈恋爱,也是能免则当免。三白日后淡心名利——如他在三十余岁借居友人“萧爽楼”的“四忌”:“谈官宦升迁,公廨时事,八股时文,看牌掷色。”——与他的婚姻恐也不无干系。婚后第一年的陈芸或与夫君夏夜纳凉于“我取”轩中——其景是“浓阴覆窗,人面俱绿”——笑谈“杜诗锤炼精纯,李诗潇洒落拓;与其学杜诗之森严,不如学李之活泼”,“李诗宛如姑射仙子,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”;或于七月十五赏月联诗,笑云“茉莉是香中小人”;或当中秋夜游“沧浪亭”,“风生袖底,月到波心,俗虑尘怀,爽然顿释”。第二年,为给三白弟启堂娶妻,他们搬出“我取”轩,在“仓米巷”赁屋而居。闲来柳荫垂钓,持螯对菊,陈芸有“布衣菜饭,可乐终身,不必作远游计”之语。至于女扮男装游“洞庭君祠”,闹出遇相识,“趋彼通款曲”,“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”,“怒而起曰:‘何物狂生,不法乃尔!’”忙“脱帽翘足示之曰:‘我亦女子耳。’”的笑话,是否在这一年已不可确考。这一年八月,陈芸大病一场,稼夫公亦病。
公嘱三白“守数本书,终非糊口计”,三白因而弃儒改习幕僚,从此“抛书浪游”,与陈芸过起了聚少离多的日子。19岁到25岁这几年间,三白辗转于奉贤、扬州、吴江、海宁、绩溪等地。26岁,从绩溪回苏州,改行做起了酒贩子。要他那样一个充满“理想主义”色彩的文人去经商,就好似现在的房地产商欲做文人一样,不对路的。不一年便“货积本折”。于是仍为“冯妇”,继续游幕。其云“馆江东四年,一无快游可记”。直到30岁,又才回到苏州,与陈芸寄居“萧爽楼”。他此时的足迹只在江浙一带,当然时不时会回家夫妻团聚,所以在25岁这年陈芸生女儿“青君”(取“青青子矜,悠悠我心,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”之意),27岁时诞子“逢森”。这几年间,因二人不善经营,“处家人情,非钱不行”,上下始呼陈芸为“三娘”,后呼为“三太太”。又因稼夫公所纳之妾姚氏,为陈芸暗中请媒人物色到的,以“成否未定”,没有禀知其母,只托言“邻家女”,后其母知晓真相,遂“失爱于姑矣”。陈芸带着两个小孩独自在家刺绣度日,又不得欢于婆婆,处境之艰难可以想见。
30岁这年春天,三白其时尚在真州(今仪征)“坐馆”,稼夫公又病在扬州,他前往看望,也病在此,其弟启堂亦在。陈芸寄书索债于启堂,启堂“转以嫂氏为多事”而责怪之。不久三白病痊,回到真州。陈芸不知,仍寄信至扬州,稼夫公自拆(古之读书人或有代拆儿信之习,如钱基博擅自拆看杨绛给钱钟书的信,“大为赞赏”,并直接给她修书一封。——参看杨绛著《记钱钟书与<围城>》),中有“令堂以老人之病,皆由姚姬而起”,“嘱姚托言思家……其家父母到扬接取”等语。惹怒公公,“持札回苏斥逐”——公代三白休妻也!幸好过了几天,公公怒火稍息,只命“携妇别居,勿使我见”。三白夫妇先到陈芸娘家,娘家母亲已然亡故,弟克昌也已离家出走,长住已是不可能。还是好友鲁半舫收纳他们于“萧爽楼”,近两年的时间,二人在此以书画、刺绣为生。三白素爱朋友,常邀友至“萧爽楼”,“每出杖头钱,作竟日叙”,或“小酌行令”、或“考对为会”、或作画题咏。陈芸“善不费之烹庖,瓜蔬鱼虾,一经芸手,便有意外味”。哪个男人会不疼惜这样的一个女人呢?陈芸还有一堪称绝妙——或曰“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”——的窨茶方法:“夏月荷花初开时,晚含而晓放。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,置花心。明早取出,烹天泉水(雨水)泡之,香韵尤绝。”——只有击节称叹,五体投地之份。余以为,此茶叶当用龙井为最佳,次用碧螺春。其它,诸如君山银针、黄山毛峰、蒙顶甘露、六安瓜片、竹叶青等,就不堪当此“韵味”了。
至于春天借馄饨担子而烹自家之酒肴香茗,以佐赏苏州南园的菜花,只是她诸多“聪慧”之一罢了。三白,其实是配不上陈芸的。看三白情挑船家女“素云”——“摸索只在有意无意间耳,拥而狂探,田舍郎之所作为也”,和妓女“冷香”《咏柳絮》诗——“触我春愁偏婉转,撩他离绪反缠绵”,得“一泓秋水照人寒”的“憨园”欲托终身,以及“萧爽楼”的与“如梁上之燕,自去自来”的诸友交,想来亦必定是外貌俊朗、谈吐有物的潇洒慷慨书生,其自己也云“余性爽直,落拓不羁”。这倒是芸娘的佳偶。但“文人”始终是“文人”,特别是一心远离仕途经济的“文人”,其人格缺陷在现实面前,便会不可避免地凸显。他们的女儿青君,“颇知书,且极贤能”。她十四岁这年,三白因“连年无馆”,“三日所进,不敷一日所出”。正当隆冬时节,青君仍着单衣——南方冬天的低温湿冷,让习惯寒冷的北方人只要经历过,想想也都是心有余悸的。而且,南方的冬天一般是不生火取暖的——冷得双股战栗,仍“强曰:‘不寒。’”!为父如此,连孩子最起码的衣、食、住、行都不能满足,仍抱残守缺,拿捏着读书人的姿态不放,而不去另谋生路,宁不愧死?!可是,三白说这些时只是当作辛酸、困顿事讲,并不曾以为耻的。反而很有可能时时拿“贫者,士之常”来聊以自慰。
也就在这一年,青君早早就做了王家的童养媳。对其子逢森的记述,除了十二岁辍学学贸易、哭别(非惟生离,亦是死别)其母,十五岁哭送(又是死别)三白外,最后所录,竟是青君来信告知十六岁这年四月间的夭亡。——古时文人好似都不大重视父子之情的,从孔子的轻孔鲤,到后来悼亡妻的文字颇多,而记载父子天伦之乐的寥寥可数。所以鲁迅会有“怜子如何不丈夫”之问。而更让人难以释怀的,是他三十二岁这年,在广州“扬州帮”船上嫖妓时的所作所为。文人嫖妓会有诸多借口,古今如一。比如三白所举的,雏妓“喜儿”“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”,被恶棍骚扰时暗藏其首饰——“若被抢去,累君赔偿”——“余闻言,心甚德之”,“余则惟喜儿一人”等等。但不管文人、伧夫,嫖妓的性质是没有本质的不同的,都应受到道德上的谴责。三白娓娓道来却是兴致盎然,不但在整部书里此几条篇幅最长,而且以他贫寒之士的家底,四月来更耗用白银一百多两!与当时月生活费不过几两银子比较起来,这绝对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。他却故作豁达地好似并不在乎,只说“得尝荔枝鲜果,亦生平快事”云云。想想芸娘在家的生活状况,可知三白在“深情”之外的情薄也。他回到家会如何对芸娘说及此事呢?看他的语气及性格,多半是直说的。这也许就是后来陈芸努力帮他寻妾——因素体久恙,就从自己的角度以为,也许三白只是需要一个“性替代品”而已,而并不会妨碍三白对她的一往情深,所以读她故作旷达实昧愚的文字,如“当为子图之”、“我自爱之,子姑待之”、“丽人已得,君何以谢媒耶”等,只让人感到绝望的、肝肠寸断的伤心——所谋之人被“有力(有钱)”者夺去,不果,其“血疾”复发的“原罪”吧。
陈芸逝世之前自析病因:“病始因弟亡母丧……继为情感(为三白),后因忿激(学李渔《怜香伴》代夫纳妾,不成)……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,而不能得。”如果,三白真正有如他所描述的那样深爱她,能多关心体察之,把后两种病因消弭于无形,陈芸是否会四十一岁便身亡而未可知啊!所以,陈芸的“多愁多病身”,三白是难辞其咎的!便记起钱钟书说:“文人最喜欢有人死,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。”虽然未免“形容尖薄”,但观乎古今,这类文人何其多也。三白四十四岁这年,也即陈芸过世三周年、逢森夭亡几月后,获友赠一妾,乃“重入春梦”(其用“重”,就可知此女子能代替陈芸,而殊不知真正生死以的爱情,一生中是仅有一次,而且也只会有一次的,旁人如何替代得来呢?),“从此扰扰攘攘,不知梦醒何时耳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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