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我欣赏的男子，我有一日说看到了他的照片。

 

    他马上问，我忘记什么场景，是不是献丑了。

 

    看，他多关心自己的形象，我回他：白衬衣，风日洒然。所有人都关心自己的形象，这多么可爱，因为自恋，才可以爱别人吧。

 

    还记得电影《佛里达》，伤心绝望的佛里达离开了朝三暮四不停的丈夫里维拉，一个人对着镜子剪头发，音乐响起，如此倔强如此铿锵的音乐，让人心碎如冰。剪刀的声音，喀嚓喀嚓，伸展着爱情的暴力和无奈，我永远忘不了镜子中佛里达的脸，也忘不了那段让人心碎的音乐，镜子，你知道这个墨西哥画家的爱情和忧伤吗？她如此爱，又如此绝望，最后，长长的头发剪掉了，佛里达一头短发，那样无奈的在镜子前，眼角是悲哀的，眼梢是冰冷的。

 

    我看过很多画家的自画像，那也是自恋的镜子。他们在自画像里怀疑，否定，肯定，自恋，茫然，再一意孤行地勇往直前，他们画的是他们自己，也解剖的是他们自己，他们最了解自己，也最不了解自己。镜子是通向他们自己的通道，这条道上，常常有爱情和未知，在未知中他们成长，在否定中进步，在进步中，绝望。

 

    在1940年的巴黎，大师毕加索曾经给美国的一个女作家鲁特德斯坦因画了一副像，鲁特德斯坦因说，这不像我。

 

    而大师毕加索说：总有一天你会像的。

 

    这话过去十几年之后，鲁特德斯坦因对海明威说：你们是迷惘的一代。当她再看毕加索为她画的画像时，她终于发现了自己，找到了自己，毕加索画了很多挣扎和光阴，一笔笔，全叙述清了交代清了，她以后的岁月，必将如此。

 

    就像她必须是影响一代人的女作家一样，她必须有一副影像代表她自己。

 

    我想起另一个女作家杜拉斯，她有一副在镜子前的照片，散落，无谓，茫然，或者，有说不上的惆怅和无所谓，我很难形容她的表情，她老了，但依然坚硬，好象男人一样的眼睛，夹着一支烟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这是我心中的杜拉斯，一点也不委婉，一点也不屈服，总想强奸这个世界，总想把爱情毁灭掉一次又一次，她从来不是一朵花，而是一株风中的野草，张扬着精神世界的强大与空洞，镜子里的她，前卫绝望，放肆坚硬。

 

    我呢，我呢。

 

    我有时会在阳台上照镜子，很长时间的照镜子。

 

    我注意到我的脸部表情由僵硬到软化，我数着自己的睫毛，总也数不清，我的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了，尽管我用韩国买来的最好的眼霜。我喜欢这些岁月的痕迹，我的眼里有了污浊，它不似青葱岁月里的明媚了，我看到了光阴把我的眼神沉淀出一把瘦骨，又坚硬又脆弱，我找到自己，又迷失自己，发现秘密，又把秘密丢失。

 

    这样的午后总带着逃亡的味道，我在镜子里，奔跑着，喜悦着，又惆怅着，这个镜子中的人，我会爱到死，也会，厌倦到死。